歌謠里,有雪山,有草原,還有一只狐貍,偷了星光。
太子側過身靜靜地看著我,一言不發地聽。
歌謠動人,夜色里流淌,我唱完,拍拍手,在黑暗中眨眨眼睛,歡喜道:「好了,睡吧。」
正欲翻身,卻被太子拉住。
他輕輕拂過我耳邊的一縷發,初時是蜻蜓點水般的一個吻,而后逐漸灼熱。
慌亂中我支起身子,問:「你不是累?這是安眠曲,我……」
蕭策安在我耳邊低低笑起來,說:「嗯,待會兒再睡。」
這一夜紅燭搖晃,被浪翻涌。
我同蕭策安終究走到這一步。
再見太子妃時,她眼眸輕輕在我身上打了個轉,然后便跟沒事人一樣同我客套。
都是女人,我敏銳地感覺出,我和太子妃中間生分了。
回去以后我在鏡前坐了許久,鏡中人五官深邃,皮膚是西洲女人特有的牛奶一般的白皙,卻梳著中原婦人的發髻。
我問同我一起到中原的侍女彩云,我是不是失去了我在中原交到的唯一一個朋友。
彩云回了我一句話。
她是用我們西洲語言回的。
她說:「公主,你是到中原來和親的。」
我的任務是到中原來和親,出發前,阿爹親自送我上了馬車。
他囑咐我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要確保自己活得好。
第二件事是兩個國家因為我們的聯姻而獲得和平,我要確保得到太子的喜歡。
我和太子妃,早晚都是要走到這一步的。
宮墻怎麼這麼高啊,關在里面的人,總是難見天日。
9
等承元會走路的時候,宮里面出了變故。
皇后娘娘突然得了急病,起初只是咳嗽,不知怎的,病情急轉直下,只不過三五天光景,人就撒手去了。
皇后崩逝,朝野震動。
圣上已然年邁,不知會不會再立新的皇后。除卻皇后,皇上素日里最寵愛的是一位肖貴妃,肖貴妃也是宮里的老人了,倘若立后,肖貴妃最有可能。肖貴妃是五皇子的生母,她若為后,不知道對蕭策安又會有什麼樣的影響。
但那些都已經是后話。
要緊的是先辦皇后娘娘的喪事。
喪事隆重,禮儀煩瑣,太子妃首當其沖,幾乎忙得腳不沾地,我問過太子妃能否幫她分擔一些,太子妃說她尚且應付得過來。
資歷深厚的周嬤嬤說,就算太子妃應付不過來,也不會叫我幫忙。
上次我操辦年宴,已得了圣上嘉獎,如今同太子的關系也進了一步。太子妃防我還來不及,又怎會把手里的權柄再分給我。
何況是在這樣大的事情上面。
本朝最重一個孝字,何況是這樣風雨飄搖的緊要關頭。每天從早跪到晚,我自認身體是硬朗的,幾天跪下來,也有些吃不消。
幾乎是喪事一結束,太子妃就病倒了。
她暈倒在晚間沐浴前,身下見了紅。
沒人知道她有了身孕。
她的月信兩個月沒有來,太子紅著眼睛質問她身邊的侍女,為何這樣大的事情不早早稟報,請太醫來問問平安脈。
侍女支支吾吾地說,自從生下季瑤,太子妃的月信就一直不準,太子妃自己也沒當回事。
「太子妃何等身份,她不當回事,你們也不當回事嗎?」
太子氣急敗壞,下令杖責了太子妃近身的侍女。
那是太子妃陪嫁的丫鬟。
等太子妃醒來,刑已經行完了。
她的貼身侍女或許這一輩子都要跛腿。
太子妃和太子爆發了激烈的爭吵,他們是關著門吵的,沒人敢上前去聽,但仍然能聽到茶壺摔碎的聲音。
后來太子把太子妃宮里的下人全部換了一遍。
太子妃小產,太醫說,身子必須養好,否則以后再難有孕了。
處在太子妃那個位置,無論如何都要生下一個男孩的,于是掌家的權又暫時落在我頭上。
我去看過太子妃,她坐在床上,正在端詳雙腿之上橫著的一把紅纓槍。
見到我來,她叫我把槍放到墻角去立好。
她說她拿不動了。
她肉眼可見地變得瘦削,未束發,一雙眸子霧沉沉的。和我記憶中那個馬場一起比射箭,燦爛若玫瑰的女子判若兩人。
我勸她,孩子總會有的,她還年輕,只需要把身子好好養一養,至于這槍,等身子恢復過來,自然輕松就拎起來了。
太子妃就笑,那笑容十分諷刺。
她說:「月上中天人盡望,相思千里夢難通。」
月上,她的名字。
只是我不知道太子妃為什麼突然念了這樣一句詩,又為什麼像突然老了十歲。
10
太子妃再有孕是在兩年以后。
這期間我也生下了一個女孩,起名華光。
東宮進了兩個新人,一個叫蘇明溪,是蘇州織造家的小女兒,一個叫顧懷玉,父親是蒼州太守,俱封了良媛。
蘇良媛年歲尚小,愛玩愛鬧,還硬拉著我偷偷打了幾把葉子牌。
顧良媛倒是個不愛笑也不愛見人的,除了請安,甚少出門。
太子妃給她們兩個立完規矩,各自賞了些綢緞和珠釵。
沈良娣又生下了一個男孩,叫承景。
太子膝下男丁盡數出自沈良娣,算是保全了她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她人溫婉,從不擺架子,對太子妃又很是敬重,京中權貴圈里都對她評價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