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房里的長命鎖太子嫌不好,早些時候還親自打了一個,打的時候太子自信滿滿,神神秘秘,誰也不讓看。這時瓜熟蒂落,太子妃想起那鎖,讓太子取出來給孩子戴上。
太子顧左右而言他,直言太子妃產后虛弱,把我們這些來賀喜的人都請出去了。
直到后來,孩子出了月子我去探看,太子妃把那鎖拿給我看,我才知曉,術業有專攻,太子那親手打的鎖,只能說是有個鎖的形狀,同工匠鏤空雕花的手藝沒法比。
太子妃樂不可支,斜倚在榻上,笑言太子算是在這栽了個跟頭,所以當日不敢見人。
季瑤出了月子,長得白白胖胖,太子愛女心切,連去書房批公務也要帶著孩子,恨不能捧在掌心。
我手里的事情又都交還給太子妃,閑來無事,我尋思養只小狐或者小狗,我身邊的周嬤嬤隨和,什麼事情都由著我,只這件事,她規勸我許久,她說,在后院,長牙帶利爪的東西,一律不要養,恐生禍端。
魚鳥我都不喜歡,最后只得作罷,尋了中原的書本來看。
初時覺得晦澀,太子若來,也會替我講解一二,便都漸漸看得通了。
如此熬到季瑤百日,府里擺了宴席。
自從沈良娣進府,府里已經很久沒有辦過喜事,這一下張燈結彩,還請了京都最有名的戲班子來唱戲,連我也多飲了兩盞。
變故就是在那位梨園大家登場的時候出的。
臺上正在咿咿呀呀,沈良娣忽然就腹痛不止,身下見了紅。
她腹中孩子尚且不足八月,這一下可亂了套了,血水一盆又一盆自花廳旁的偏殿抬出來,產婆擦著汗出來,說只怕是不好。
太醫用參湯吊著沈良娣的命,急切地問太子要保大還是保小。
太子妃許是習武的緣故,生產時頗為順利,沒「念珠光6ms22」想到沈良娣懷得順暢,臨了卻一腳踩在鬼門關上。太子罕見動了怒,他摔了捻著的一串菩提手串,喝道:「都要保!」
此情此景,自是沒有人敢說要回去休息。
每個人都陪沈良娣熬著。
太子妃端了一盞熱茶來,太子正在氣頭上,下意識就要拂開,待看清是太子妃,好歹壓下性子,只是他接過茶,卻沒有喝,只是放在手上拿著。
太子妃嘴唇動了一下,像是想催,最后卻什麼也沒有說。
如此折騰到天亮,沈良娣終于生下來一名男嬰,產婆抱著孩子出來賀喜,太子問:「沈良娣呢?」
產婆這才道:「沈良娣也平安。」
太子聞言松了一口氣,不顧滿屋的血腥氣,掀起簾子就往里走。
太子進去了,我同太子妃也只得跟上。
只見沈良娣面容蒼白,汗濕的頭發垂落在太子腿邊,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句:「表哥。」
我下意識就朝太子妃去看。
她笑得很好,很識大體,一絲破綻也沒有。
太子要陪沈良娣,我同太子妃就告退出來主持外面的事情,花廳里一團亂,酒席都撤下去了,幾個宮女正在灑掃,季瑤也早被乳母抱回去睡覺。
灑掃的一點碰撞聲,和昨夜絲竹喧鬧比起來,簡直寂靜得可怕。好端端一個百日宴,最后草草收場。
太陽已經升起來了,日光鋪陳進來,落在我們腳下。太子妃伸了手去,似乎想接一捧日光,卻又只是抬起手就放下了。
這是她重新掌了后院的權以后,第一次操辦的宴會,辦的是她女兒的百日宴。
在這一天,沈良娣生下一個男嬰,太子從此有長子了。
太子妃垂眸看了一會兒掌心的紋路,然后淡笑著問我,熬了整宿累不累。
我實在是不忍心,趁四下都在忙,悄悄同太子妃說:「你要是實在覺得難過,可以回去休息,剩下的事情我來處理。」
太子妃搖了搖頭,唇色雪白,仍勉力維持著體面。
她說:「沒什麼好難過。」
她的歡喜都是須臾,不過三月而逝。
她卻說,沒什麼好難過。
8
沈良娣的孩子起名承元。
這是個早產下來的孩子,不似季瑤一般健壯,他皺巴巴的,像小耗子一樣,不過生下來第三天,就嗆了奶,差點出事。
承元三天兩頭生病,夜里又鬧人,太子少不得多去看看,太子妃那邊漸漸就去得少了——當然,也不是不去,太子妃依舊是太子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只是同只有季瑤的時候相比,去得少了。
再后來,承元大一些,就同季瑤一起掛在太子的手臂上。
太子倒也沒有厚此薄彼,不管回府多晚,兩個孩子都要去看的。
有一天晚上太子宿在我這里,熄了燈,蕭策安閉著眼睛,忽然同我說,他有些累。
我微微一怔,而后想,他確實該累。
他要忙政事,處理公務,周旋在他幾個兄弟中間,還要極力避免他父皇的猜疑。
他的后院人算是很少了,沒有明面上的爭風吃醋,全仰賴于他一碗水端平,不叫太子妃或是沈良娣傷心。
一個人把自己掰成這麼多瓣,面面俱到,誰都要累。
于是我小聲給太子唱了我們西洲的一支歌謠。
是我小時候,阿娘唱了哄我睡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