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子輕輕笑了一聲,沒再說話,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我躺下。
算起來我一路顛簸,已有兩個月沒睡過整覺了,太子身上帶著一股清清冷冷的味道,談不上來是什麼香,反正怪好聞的。
我嗅了兩口,徹底放下心來。
醒來時天色還未明,房子里卻有一道亮光,我揉了揉眼睛,看清楚那是一把匕首。
這一下可把我嚇清醒了,從床上魚躍而起,去搶太子手上的刀。
沒有想到他看起來瘦瘦弱弱的,力氣卻蠻大,我這一下偷襲沒能成功。
「不要!」
「小心!」
太子靈巧地將匕首調轉了個方向,刀鋒避過我,正對著他自己。
我急道:「你做什麼要自盡?」
他表情略微錯愕,而后笑了一下:「我沒有要自盡,你放心。」
太子從床榻上尋出一方潔白的元帕,用刀劃了手指,將血抹在帕子上。
我學過規矩,自然知道這是什麼,卻沒想到太子連這一層都替我考慮到了。
我紅著臉向他道謝,太子眨眨眼,將我重新裹進去被子里。
「離進宮謝恩還有一個時辰,你再睡會兒,我習慣晨起練劍。」
再睡也睡不著了,我躺在被窩里,將那塊元帕緊緊貼在心口,落紅是假的,但我真真切切成為太子的人了。
我想念草原的牛羊和風沙,也想念阿爹和阿娘,所幸太子妃是好人,太子也待我很好。
草原飄來的小草,終究是要在中原落地生根了。
2
在東宮待的時間越長,越能覺出太子和太子妃的情深。
聽聞他們年少相識,當初太子妃要離家出走,從家里頭的杏樹上失足摔下來,是路過的太子接住了她。
太子妃是鎮國公家的小女兒,上頭有兩個兄長,都在軍營里任職,她耳濡目染,自小也喜歡舞槍弄棒。
曾有人質疑,她這樣烈的性子,能不能做未來天下的女主人,可是她做得很好,為了太子,生生改了自己跳脫的脾氣,人前人后,端莊賢惠。
就是她實在沒有下廚的天分,做出來的銀耳羹,也只有太子能咽得下去。
太子妃姓馮,馮月上。很好聽的名字,讓我想起草原上的月亮。
馮老將軍和我阿翁打了半輩子仗,各有勝負。現在輪到我和太子妃了,我們在馬場比射箭,她先前果然不是吹噓,騎在那匹棗紅色小馬上的時候,當真有模有樣。
當然,她的箭術比不過我。
比到最后,她氣喘吁吁扔掉弓,氣鼓鼓地小聲埋怨,若不是被那些繡花撫琴耽誤了工夫,她才不會輸給我。
我笑一笑,表示可以隨時陪她練箭。
太子妃眼睛亮晶晶的,撲閃一下,又黯淡下來,她挽著我的手道:「阿珠,我要是早一點認識你就好了。」
我知道她的眼神黯淡什麼。
她為了太子折斷了自己的翅膀。
但我又何嘗不是呢?
馬場再大,也不及草原一半遼闊,我再也不能隨意縱馬馳騁了。
太子有時候也歇在我這里,但我們一次也沒有圓過房。
一個男人,愿意和你蓋著棉被聊天是一回事,愿意一直和你蓋著棉被聊天又是另一回事。
由此我曉得他大概對我真的沒有男女私情,會娶我,只是為了完成政治任務,于是我也歇了心思,和他彼此之間保持著不能說破的默契。
說來也奇怪,他這樣對我,我卻隱隱對他刮目相看起來。我敬重他是條漢子,雖然不能避免三妻四妾,卻用自己的方法給了太子妃一生一世一雙人。
只是敬重到頭,我又隱隱約約有一點難過。
想我堂堂草原上最亮眼的一顆明珠,為了兩國交好,活生生要變成一個老姑娘了。
這種難過在我生辰那日達到頂峰,太子好巧不巧差人送了我一顆西域進貢的夜明珠,打開匣子來,照得屋子里亮亮堂堂,連蠟燭也不用點。
我惱恨太子只見月色,不見珠光。
最后將那珠子摔得粉碎,我狠狠哭了一場。
3
可惜既然是政治任務,有第一樁婚就會有第二樁。
半年后,東宮里新進了一位良娣,叫作沈云裳,是皇后娘娘家的侄女,聽說已愛慕太子多年了。
沈良娣進東宮那日是十五的好日子,我泡了個熱水澡準備早早歇下,沒想到太子妃卻來了。
她抱著一盒棋子,說是想同我下棋。
我看她面色淡淡,知道她今夜大概心里不好受。
果然,我的棋算是兩個月速成的,竟也能殺得她丟盔棄甲。
太子妃丟下棋子,扭頭去看窗外的月亮,久久不言語。
半晌她道:「阿珠,我們中原有句話,叫作花好月圓人長久。」
「太子與太子妃感情甚篤,自然是花好月圓人長久。」
我一邊漂亮地回了她的話,一邊也跟著太子妃去看天上的月亮。
那是一輪圓月。
人人都愛月圓團圓,可是一個月有三十天,月圓不過兩三日。
哪有什麼長久呢。
很久之后,馮月上問我:「你和太子,至今沒有圓房吧。
」
一盞熱茶被我失手打翻,我顧不得被潑濕的袖口,急急站起來。
這種事情驟然拿到場面上來講,我又羞又惱,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