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圣上越到老時,才越會發覺,過早地立下太子并非好事,極易看走眼。
江山社稷乃是大事,圣上再老糊涂,也不能冒著斷送江山的風險,故而傳位一事遲遲未定。
隨著時間的推進,局勢越發緊張,就連平日里趕也趕不走的霍懷川,這幾日也不再圍著我身旁轉。
就在這當下,霍母見縫插針地找到我,字字句句都是為了薛含靈的事。
她看重薛含靈腹中的孩子,見我如今消停了,便得寸進尺,要我同意納薛含靈進門。
我頭也不抬,只回了句:「隨您。」
等霍懷川再回來時,薛含靈已經被安排進了西院住。
他怒不可遏地將整個府鬧得雞飛狗跳,甚至要趕薛含靈出去。
最終是如何商定的我不得而知,只知道薛含靈最終還是留在了府中。
他看著我,小心翼翼地說:「阿凝,這是母親的意思,我若是再鬧,她便要以死相逼。如今這狀況,我們就當府上多了個丫鬟,你放心,我不會踏入西院一步。」
我自是沒有應他,他自討沒趣,硬生生在門外站了一宿。
11
嘉崇四十一年,一場關乎江山何去何從的奪位之戰正式拉開帷幕。
關于圣上改立太子的消息甚囂塵上,直到臘月十九這日,霍懷川身穿軍甲,在門外徘徊后離去。
霍懷川是太子手下一員猛將,而永安手下的大將謝云遲比之霍懷川不遑多讓。
永安在逼太子反,最好能在圣上閉眼前,讓他看看自己選出來的兒子,有多大能耐。
據聞那一日,宮中的血流了滿地,從緊閉的城門滲了出來。
在最后關頭,永安捧著先帝遺詔,立于勤政殿上,一字一句宣讀。
遺詔所言,傳位于年僅十歲的秦王之子,并令永安公主執印,奉為攝政女皇。
消息傳來時,我已將往來密信一一燒毀,其中有太子黨密謀之事,亦有我數封書信,言辭懇切七請南陽先生出山。
太子黨敗了,府上亂成了一鍋粥,不過這都與我無關了。
我早便將嫁妝清點完畢,送去了三水坊的宅子。
至于霍懷川,大約不是戰死,便是被虜。
誰也沒想到,一身是血的霍懷川闖了回來。
「阿凝,馬上跟我走。」他的長發早已散亂,被血跡粘在臉上。
我靜靜地看著他:「我不會走的,我和永安公主……」
他強硬道:「沒關系,這些都不重要了。你跟我去隅梨,我們還有一線生機。」
原本他是有一線生機的,可今日他無故折返,無疑是生生地斷了自己的生機。
見我抗拒,他不由分說地用繩子將我捆了起來,而后強硬地將我扛了起來,不顧我的掙扎,快步地往外走。
其間,一個腹部圓挺的女子穿著丫鬟的衣裳,背上背著幾包金銀正趁著混亂往外走。
待她跑近了,我才看清她是薛含靈。
「夫君,夫君,你帶含靈一起走吧,霍郎,懷川,我還懷著你的孩子,你不能就這樣丟下我。」
「滾開!」抽不出手的霍懷川,狠狠地踢了她一腳。
我的身體倒掛在霍懷川背上,從發絲的間隙看去,薛含靈被踹得倒在地上,身下有血不停流出。
我不斷地祈禱,永安能快些來……
直到霍懷川的馬跑到了城外五里時,寬闊的道路瞬間明亮。
我抬頭看去,一身戎裝的永安騎著馬,攔在前方。
「敢搶我的人,霍將軍膽子不小。」
孤身逃竄的霍懷川,落于下風是顯而易見的下場。
永安從他手中將我接過,不解氣又狠狠地踢了他一腳。
那一腳,大約飽含著當初我嫁給他時的怨氣,直接將他踢得吐了血。
霍懷川沒再掙扎,任由永安的手下押解。
我避開他漆黑如墨,一動不動地看著我的眼神。
他仍舊不記得往事,只低啞道:「阿凝,你對我實在不公。」
12
永安攝政后,頒布的第一項法令,便是女子亦有休夫的權利。
于是,昇啟元年,我成了本朝第一位休夫的女子。
而在獄中的霍懷川,也成了本朝第一位被休的男子。
「我早說,為你翻了這世道,你看如今,無須和離,直接休夫,可爽快?」
永安如今的地位和權勢,萬人之上,可我知曉,她不會滿足于此。
我一邊替她研磨,一邊問她:「你給了新帝多長時間?」
「一年時間,足夠我肅清朝野,穩固外敵。時間拖得越長,對我越不利。那群老不死的,恨不得我現在就退了。」
我去獄中走了一趟,霍懷川要見我。
見到他時,我險些認不出。
向來威猛高壯的男人,靠在角落里,肉眼可見地消瘦了。
他問我:「若是沒有薛含靈之事,此次奪位之爭,你會站在我身邊嗎?」
這原本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我曾經為了他,疏遠了永安。他該知道,我那時作出了什麼樣的決定和犧牲。
「不會。」此刻,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他自嘲一笑,一只臟污的手從牢中伸出,手指在距離我裙擺一寸的位置,猛地停住。
白如雪絲的裙角和血肉翻出泥濘的大手,形成鮮明的對比。
「我都想起來了,我不是十八歲的霍懷川,那些事都是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