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平靜地看著這一場鬧劇。
殘忍嗎?也許吧。
明明是五年后的霍懷川做的事,我卻毫不留情地將它攤平、碾碎撒在十八歲的霍懷川眼前。
叫他崩潰,要他痛苦,讓他感受背信棄義后的羞恥、不堪。
我站起身,從袖中拿出那封和離書,將它細細展開,而后彎下腰,將和離書輕拍在他的胸口處:「煩請你,簽字畫押。」
他忍著頭裂的痛意,顫著手抓住了我的裙擺:「阿凝,不要,我不和離……這不公平,這不公平……」
我扯出衣裳走了出去,再未看一眼。
7
后來留在原地,看了半日熱鬧的抱琴,嘰嘰喳喳地回來同我說。
霍懷川握著和離書,尋來一把劍,瘋了一般險些將薛含靈刺傷。
還是聞聲而來的霍母,厲聲阻止他:「你要殺她,便把你母親也殺了!她腹中的孩子若是出了事,我也不活了!」
今朝規定,和離除卻需要夫妻雙方簽字畫押,還需雙方家長親眷同意并簽字畫押,最后,將和離文書上交官府,得到準許后更改戶籍,和離才算完成。
我原想等霍懷川和霍家這邊畫了押,再回莊家詳說此事,不承想,莊家先派了人來請。
這日,我未及進門,便迎來一頓劈頭蓋臉的指責。
「你簡直是胡鬧!」一向儒雅的父親氣得用手指,直沖我面門,「和離這麼大的事,你也敢自作主張?若不是賢婿知會我,你是不是打算先斬后奏?」
「你是莊家嫡女,代表的是我們莊家的臉面和名聲,沒有我的同意,你不許和離!」
我抬手請禮,才開口:「父親,并非我胡鬧,您知道他做了什麼……」
他打斷我:「不過一個外室而已,身份這般低微,哪怕進了府又能如何?你作為當家主母,連這點肚量都沒有,我莊家是這般教你的嗎?」
「凝兒,你該知足了,霍懷川五年不曾納妾,如今他不過是一時把持不住,你若是早些懂事,賢惠大度一些,給他納幾房妾,他何至于出這檔子事。」
原來到頭來,一切罪過皆在我。
我握緊了袖子,看向一言不發的母親:「娘……」
她回看了我半晌,猛地轉開眼。
是了,我的母親同大多數女子一般,為了籠絡夫君的心,為他抬了一個又一個美妾,人人都夸她賢惠大度。
「看你娘也沒用,你早先便被人退過親,如今若是又和離,你讓我們莊家的臉面往哪兒擱?」
「哪怕女兒以死相逼,父親也不會同意是嗎?」
「哪怕是死,你也得死在霍家!」
踏出莊家門檻,我回頭望去,庭院森森,困住無數枯骨。
自小,我便是精心培養的嫡女,可我只能在一方天地里爭奇斗艷。
我不比任何一位兄長差,學堂上,在他們苦思冥想時,我便能脫口而出,對答如流。
曾經我以一篇策論針砭時弊,夫子拍案驚奇,卻只換來父親一句:「這不是女子該做的事。」
自此后,我便如木偶一般,只好女紅,吟詩弄畫,附庸風雅。
可是父親如今,竟要逼得提線木偶,引火焚線。
8
馬車拐過巷子,抱琴擔憂地看著我:「小姐,我們還能去哪兒?」
夫家不和,娘家嫌棄,對于女子來說,行至此處已是走投無路。
我拍了拍她的手,寬慰道:「去三水坊,那里有我一處宅子,一應仆人都有。
」
「吁——」馬車頓停,馬夫怒道,「誰人攔車?」
一道沉穩的聲音,猶豫地問道:「阿凝,我能同你說兩句話嗎?」
我掀開簾子一看,是許久未見的許臨安。
「繞過去。」我放下簾子,吩咐道。
許臨安慌忙攔住,一向清冷自持的臉龐閃過掙扎,而后堅定道:「阿凝,你若要和離,我可以幫你。」
許臨安不是第一次插手我和霍懷川之間的事了。
許家是高門大戶,家規森嚴,唯一令人詬病的事,便是多年前許臨安退婚再娶漁女的荒唐事。
漁女出身的李卿卿與百年清流的許家格格不入,許臨安欣賞的天真、傲氣和清貧堅韌,在他們婚后,全化為幻影。
短短數月,他正視了她的淺薄、粗鄙和庸俗,便開始后悔。
幾次宴中相會,他總以一種克制而又黯淡的目光看向我。
而那時,已是許夫人的李卿卿便會不顧場合,與他鬧:「你還念著她?是不是她勾引你了?我就知道,她是個不安分的狐媚子!」
「許臨安,你后悔了是不是?你說娶了我,這輩子不會再有別人的。」
甚至她曾當街攔下我的馬車,不顧身份苦苦哀求:「莊凝,算我求你,不要打許臨安的主意,你們之間早就結束了,你想要夫君大有人選,為什麼惦記別人的夫君呢?」
想到此處,我猛地掀開簾子,冷聲道:「五年了,許臨安,你究竟還要在我和霍懷川之間打轉多久?你就沒有絲毫的羞恥心嗎?」
許臨安當年狀元游街時,哪怕神色冷清,但僅憑不俗的風骨,就能引得貴女頻頻面紅耳赤。
而如今這副文人風骨,成日地攛掇人和離,活像見不得人的陰溝老鼠。
他面色有些難看:「霍懷川做出這樣的事,你都不打算和離嗎?他背棄了你,你就這麼輕易地原諒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