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的事……無非是他背信棄義,嬌養外室的事。
我后退一步,拂開她的手掌,一字一句地問:「事到如今,我還是想問一句,您當初明知道薛含靈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整整兩年時間,您看著我日夜侍奉在旁,就從未有一刻的愧疚嗎?」
霍母一時語塞,臉色漲得通紅,只強硬地道:「若川兒有事,你以為你能和離得了嗎?」
她本就是農戶出身,后因霍老侯爺入了軍營,一路征戰有功,她便稀里糊涂地成了侯府主母。
她最怕的便是旁人看不起,尤其對京中的高門貴女始終抱有一絲敵意。
所以她縱容霍懷川與外室廝混數年,既有她不明事理之因,也有她的私心。
我沒再理會她,探手摸了摸袖中的和離書,轉身進了內屋。
3
這間房是霍懷川未成婚前住的,自打成婚后,他便很少來。
而這麼多年,我還是第一次踏進這里,空落落的房間,因久不住人,有一絲霉味。
直到掀開幕簾,落入眼中的景象,令我怔在原地。
不知何處來的書畫落了一地,滿室狼藉中,霍懷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收斂著。
我俯身撿起了一張畫像,畫上的女子約莫十五,青絲如瀑,一身綠衣裳,踮著腳要夠落到海棠樹上的風箏。
哪怕只有一個側面,我一瞬便認出,這是我十五歲那年在鹿鳴山踏青的穿著。
再環顧四野,無數的畫像,刻畫的皆是我。
霍懷川是婚后一次醉酒時,才迷迷糊糊地黏著我,委屈地吐露:「阿凝,我等了你十年。」
后來醒來我追問他,他梗著脖子,臉色通紅,扭捏著不愿意承認。
我當時并未放在心上,也許只是酒后胡言而已,十年何其久,不是誰都等得起的,尤其是在明知無望的時候。
可如今看著這滿室的畫像,我卻有些不確定。
聽到聲響的霍懷川,從狼藉中抬起頭來,見到我,一下子蹦了起來。
「阿,阿凝?」他穿著月白的中衣,身量高大,頭上的包扎滲出一絲血跡,瞪大了一雙眼睛看著我。
清澈,無辜,驚喜,不可置信……我已經很久沒有在霍懷川身上看見這樣的眼神了。
這是十八歲的霍懷川,是那時心無旁騖,眼中只一人的霍懷川才有的眼神。
我捏緊了手中的紙張,猛然撇過頭,硬生生壓下淚意。
他束手束腳地走到我跟前,雙手局促慌張到不知如何放,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我,將我從頭看到尾。
而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的發髻,克制地問:「婦……婦人髻,阿凝,他們說我與你早已成婚多年,所以,這一切都是真的,是嗎?」
可我清楚地知道,更改不了的,有些怨和恨不是丟了記憶,便能隨之消散的。
如今的他是身心俱污、將我逼到絕境的霍懷川,而不是十八歲的少年霍懷川。
我下意識側首,低聲道:「別碰我。」
霍懷川一下子紅了眼,彎下腰看我,許是怕冒犯我,只伸出了幾根手指虛虛地握著我的衣袖。
「阿凝,我記不得后來的事了,我是不是犯了什麼錯?」
「你同我說,是我又不聽你話和別人斗武去了,還是我夜間又偷偷喝酒了?」
「我都會改的,你說什麼我都聽的,你別不理我。」
偷酒喝,在外胡斗……這是少年霍懷川窮盡腦子能想到的,惹我生氣最嚴重的事。
我突然很想問眼前的霍懷川,當年滿心歡喜,用盡一切娶到心愛之人。
可曾想過有一日會為著另一個女子,將惡語化為刀刃,扎得她滿身是血。
多言已無益,曾經的愛是真的,如今的恨也不作假。
我抽出疊得平平整整的和離書,一寸寸展開在他眼前,淡聲道:「霍懷川,我們和離吧。」
4
他原本不知疲倦一般,貪戀地注視著我,像是要用目光緊抓著此生至寶。
卻在聽到這話時,有一霎的茫然和無措,整個人像是被擊了一記悶棍,渾身僵硬著,嘴唇微微發抖。
他慘白著臉,努力揚起笑:「阿凝,我不是有意的,你是不是在怪我忘了從前的事?我,我會努力想起來的。你若是要罰我,可以選其他法子,和離這麼大陣仗,你不怕把我嚇死嗎?」
「不是因為這個。」我打斷他,「或許你忘了,在你失憶前曾親口答應了,要與我和離。」
霍懷川毫不猶豫地搖頭:「不可能,即便我失憶了,可我了解我自己。阿凝,除非我死,否則我不可能答應和離。」
這句話,成年的霍懷川也說過,只不過他那時的語氣是極為憤怒和不甘。
未及我開口,他突然眸光一凝,似想到了什麼,惶恐地問:「許臨安回來了是嗎?他回來了……所以你后悔嫁給我了,你心里一直有他,阿凝,你從來沒有忘記過他是不是?」
霍懷川抓著我的手腕,力道大到要將我碾碎。
若按照他如今的記憶,那此刻便是我和許臨安退親不足一年的時候。
那些年在京中,無人不知我莊凝為著一紙婚書,苦等了許臨安十余年,再未看過其他少年郎一眼。
直到奉旨外出查案的許臨安,從桐鄉帶回了他的救命恩人漁女李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