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位姑姑這麼有本事,能在鐵公雞之稱的陳敬陳公公看管下,偷帶這麼大個花瓶出來。
我覺得有趣,便回頭瞧了一眼那美人觚。
「這不是內造的。」
黑痣男人猛地瞪我一眼:
「瞧瞧這釉,姑娘說這話也不怕打了牙?」
我抿嘴搖搖頭:
「我倒是不懂什麼釉,只是覺得跟我看到的不像。」
我伺候過容戚的母妃,那時她還沒有自戕,還是風光無二的貴妃。
那時蒼露宮還不是冷宮,天下奇珍海水一樣淌進宮里。
別人一輩子也瞧不見的稀奇玩意兒,蒼露宮的宮女每日收拾得都要膩煩。
黑痣男人擼起袖子要嚇一嚇我,卻看見陳敬送我的桐油傘上,一方小小的印鑒,便識時務地啞了火。
「你這人不識貨!我不賣了!」
黑痣男人悻悻地走了。
不等小伙計連聲道謝,身后傳來一聲贊嘆:
「難怪姜某覺得姑娘氣質談吐皆不凡,原來是宮里來的。」
看見眼前這位發福的中年掌柜,我欠了欠身。
生意人眼神毒辣,他瞧見了我未盤的發,臂上包袱和靠在門口的傘,便猜了個七八。
免去寒暄,伙計上茶。
茶是玉露,喝過兩杯,姜掌柜豪爽笑道:
「姑娘方才仗義執言,姜某就看出姑娘性子直爽,便不拐彎抹角了。
「明年宮中選秀,姜某上頭有位主家,想為家中小姐們聘一位宮里出來的教養姑姑。
「也求訪了許多,不是畏手畏腳,便是偷奸耍滑,要麼連正經世面都沒見過。
「姜某可做保,主家絕對不會虧待姑娘,不知姑娘可否愿意?」
眼下沒有地方落腳,我點了頭:
「但我有個條件。」
3
「她當真走了?」
寒鴉駐足高臺,很悠閑地啄了啄羽翼。
檐下是穿著ṱű̂₀玄色衣衫的容戚。
「回陛下,馮姑姑走了。」陳敬明白主子的心思,「奴才還多嘴問了一句,馮姑姑說要去粟州。」
「……她有沒有悔意?還說過什麼話嗎?」
陳敬心里叫苦。
「沒有,馮姑姑只同奴才告了別。」
「沒有說過位分,也沒有怨懟之言嗎?」
「馮春兒什麼也沒說。」
徐婉貞說得對,這是馮春兒以退為進的手段罷了。
想必要不來三五日,她就會低頭回來,歡歡喜喜接受貴人的位分,從此安分守己,不生事端。
這樣的人容戚見過太多,仗著恩情恬不知恥地勒索賞賜。
當初太上皇落難時,曾受人一飯之恩。
太上皇回宮后酬謝了那人十兩黃金,那人不知感恩,還覺得給得太少。
總到處宣揚太上皇當初落魄地去喝馬尿,啃樹皮,如今忘恩負義,薄待恩人。
太上皇震怒,將他拉出去砍了。
至此才平息了議論。
而徐婉貞和她不一樣,徐家和她都守著當初和母妃定下的約,高門貴女的徐婉貞有那麼多王公貴族不嫁,硬是等他到了二十六歲,都等成老姑娘了,也沒另許人家。
徐婉貞說,底下的奴才都是這樣,要麼討好風頭正盛的主子,要麼將寶押在失勢的主子身上,賭對了就是一生榮華富貴,對馮春兒這樣的人,可以想個法子試她一試,看她是不是真的忠心。
如果是真心侍主,也不會在意榮華位分。
如果是工于算計,一定會追悔莫及,從此安分守己。
可她什麼也沒要,編了個謊走了。
過了五日,依舊沒有消息。
容戚有些坐不住了。
想必是帶走了不少金銀細軟。
畢竟這麼些年在宮里,她為人善良實誠,不少主子看重她,連底下人都巴著孝敬,討好地喊她一聲姑姑,容戚見過那些得勢的公公姑姑,個個富得令人咋舌,想必上賞下孝,她攢了不少銀子。
「你看著她離宮,可帶走了什麼?」
「皇后娘娘說,不許宮人帶走宮里賞賜,姑姑在宮里待了二十年,二十年的宮人只按例給了遣散的三十兩銀,姑姑就帶了這些。」
三十兩銀子夠做什麼?
除去回粟州的船費,安身的費用,她怎麼吃飯?
難道她還真信了自己編的謊,以為有個良人在家等她呢?
「她什麼都沒帶?你們平日里孝敬討好呢?我不信她沒攢下什麼體己。」
「也孝敬,可馮姑姑從來不要我們的,說宮里頭奴才都是苦命人。」想到當初馮姑姑的恩情,陳敬擦了擦眼睛,「馮姑姑走的時候,還了當初欠旁人的錢,說三十兩銀,也是奴才虛估的數,可能還了旁人的錢,剩下的并沒有這麼多。」
容戚說不出話了。
他心里悶悶沉沉的。
他想過很多可能。
想過馮春兒精于算計,想過她是用二十年陪著失意落魄的自己,去賭榮華富貴。
唯獨沒有想過,如果她從一開始,就是真心待他。
如果她捧著一顆真心,他把她的心傷得這麼重,該怎麼挽回。
「……要不要奴才去查查。」
也許,也許她離宮后就是過得很好呢?
「離宮的宮人,都做些什麼養活自己?」
「不瞞陛下,奴才這樣的,置辦些私產宅子,有個養老的地方。
」
容戚知道,馮春兒沒有。
「若是沒有私產呢?」
「哎喲,那就苦了!奴才還見過宮里頭體面的姑姑,出去給人洗衣做飯,還挨打挨罵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