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說是竇奕,連我都摸不清她的意思。
可不管怎麼樣,竇奕到底把我娘帶進了他的宅子,甚至把宅子的事情都交給她處理。
這就相當于迎娶的「托付中饋」了。
我娘沒同意也沒拒絕,讓打理就打理,但是只辦事不認權,不像女主人,倒像個管家。
在多方勢力中殺出一條路的竇奕,生平第一次在我娘這里感到了束手無策的滋味。
我私下偷偷問過娘,為什麼不想嫁給竇奕。
之前娘說,世道太亂,人的感情不值一提。
可如今竇奕得勝在即……
「他得勝在即,如今天下一大半都是他的囊中之物,新朝制衡也好,他的地位也罷,他很快就會有很多選擇。」
「春風得意會逐漸湮沒一些情分,他感動一時,卻不足以保我們一世。」
6
竇奕稱王了。
剩下的殘余勢力都不值一提,竇奕一統天下只是時間問題。
可和他爭奪天下的勢如破竹相對比,在我娘這里可以說是節節敗退。
我娘每天氣定神閑,把宅中一切料理得井井有條,但是竇奕很清楚,我娘隨時準備跟他一拍兩散。
這場持續多年四分五裂的天下終于有了迎來安寧的前音,哪怕是平平常常的日子,也有人在街上放了難得一見的煙火。
我停住腳步,駐足來看煙火。
街上人熙熙攘攘,都涌過來想搶占最好的地段。
我被擠了兩下,險些跌倒。
幸虧被人一把拉住,這才穩住了身子。
我扭過頭,對上一張清俊的臉。
那人見我穩住了,匆忙松開了手,作揖施禮:
「一時情急,對姑娘多有冒犯,請姑娘見諒。
」
我愣住了。
在戰亂中輾轉這麼多年,見得最多的就是面黃肌瘦的狼狽流民,要不然就是囂張兇惡的兵卒,后來見了竇奕,看到的也是銳利兇悍,獨屬于武將梟雄的張揚。
卻從未見過這樣溫潤清秀,滿身書卷氣和君子之風的人。
我竟然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再次見到方清硯,是在書肆。
生活剛剛安定,我娘讓我買些書來打發時間,未曾想再次偶遇了尋找古籍孤本的方清硯。
一來二去,我漸漸與他相熟起來。
方清硯出身顯貴,家族早在前朝就很顯赫。
這回又押對了寶,站了竇奕的隊。
竇奕想站穩腳跟,收買人心,自然要對這舊朝大族加以拉攏。
而方清硯作為方氏的嫡孫,自然是眾星捧月。
可方清硯本人卻絲毫沒有世家公子的矜貴,反倒性情溫和。
比如此刻,面對我狗爬一般的字,還能一本正經的夸出來:
「姑娘文藝皆通,冰雪聰穎。」
「至于這字,不過是些外在的殼子罷了。」
看看人家這話說的,太有水平了。
我會的這些東西,都是娘平日教我的,只是隨著戰亂輾轉,我們哪里有紙,大多時候都是娘說,我聽著,所以只懂道理,字卻寫得慘不忍睹。
聽我說了緣由后,方清硯眼中閃過一抹不忍:
「亂世之中,受苦的都是百姓啊。」
許是話題過于沉重,方清硯岔開了話:
「你阿娘真是厲害。」
夸我娘我可太同意了,我連連點頭:
「是啊是啊,我娘什麼都會,誰都比不過她。」
方清硯夸我娘這一行為大大增加了我對他的好感。
隔日,他為我帶了練字的書帖,還帶了幾本古籍。
「上次聽你說,伯母喜歡,我回去找了找,在我們家當真找到了。」
我下意識就要推拒,這怎麼好意思。
可方清硯說得卻極為妥帖:「不過是討伯母一時高興,算不得什麼。」
7
方清硯性情溫良,面貌清雋,對他動心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
我喜歡方清硯,可在眾人眼里,我的身份卻配不上他。
方清硯是世家大族的嫡孫,出身顯貴而又品性優良,是多少京都貴女都掛心的人物,更承擔著方氏的興衰前程。
而我呢,只是一介孤女,和娘相依為命,不過草民。
方清硯說,他會想辦法說服家人,一定娶我。
可娘早就教導過我,世家大族勢力盤根錯節,像那樣的地方,只靠恩愛是很難走到最后的。
更別說還未成婚,就要讓方清硯跟家里人反目。
直到那日方清硯的朋友快言快語:
「你母親若是為妃,陛下肯定不會虧待你,到時候有個郡主甚至公主身份,和子透成婚誰還能置喙?」
「少褚。」方清硯制止了他。
我明白他的意思。
竇奕與我母親這些淵源,有不少人知道。
在他們看來,我和我母親能否一步登天全在竇奕一念之間。
實際上并不是,那個不想入宮,對這潑天富貴并無興趣的人,是我娘。
而作為她的女兒,我也不會為了自己而反逼我娘接受竇奕。
方清硯善解人意,那日喊停了裴少褚的話,可沒過幾日,竇奕也主動提起了這件事。
「方清硯品性端方,才情卓絕,堪為窈窈良配。」
「我也算看著窈窈長大的,算是她半個父親,絕不會坑她。」
娘點點頭:「我之前也有耳聞,方家有子,芝蘭玉樹。
」
竇奕飲了一口茶,狀若無意道:
「方家顯赫,這方清硯又是兩姓嫡子,要是尋常人家女兒嫁過去,非受委屈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