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娘沒有,竇奕似乎也沒提。
他也是個怪人,放著舒服的宅院不住,非要策馬到這偏遠的望鎮來見我娘。
但我無條件地相信娘,她是我見過最聰明、最有成算的女子。
就這樣過了半年多,竇奕又出去征戰了,我娘感了風寒。
這麼不巧,撞上了這些兵闖進我們家征糧。
竇奕進屋不知道跟我娘說了什麼,出門的時候臉色很沉。
我連忙小跑進去,看到娘靠在床頭,神色如常,這才稍稍放心。
她先開了口:
「你今天,為什麼那麼叫他?」
我知道娘一定會問,但還是有些心虛:
「只是嚇唬那幾個兵而已。」
娘一身白色褻衣,溫婉安靜地靠在那里,她的眼神卻仿佛看得透一切:
「竇奕撞見了,他們日后再也不會出現了,你之后叫的那聲毫無意義。」
我低下了頭。
沉默片刻,我解釋道:「娘,我不是想攀附他,也不是接受他,我知道他和我們的距離。」
「但是……」
我張了張嘴,還是沒說出口。
娘卻接上了話頭:
「但是你想讓我好過一點。」
「最近,竇奕來得少了,手下的人見風使舵,莫說保護,連叮囑都沒有了,所以才會又有兵闖進來搶東西。」
「你覺得是因為我不愿意徹底向他低頭,惹惱了他,讓他厭棄了。」
「你不想逼我低頭,就不如自己低頭,一聲爹是安撫,也是示好。」
她握住我的手:
「可是窈窈,我們母女倆相依為命這麼多年,早就是一體的,你說的話做的事,就是娘說的話做的事。」
她輕輕摩挲我的手:「娘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是告訴你,不必為娘擔心,保護你是娘應該做的。
」
我點點頭,還是岔開了話題:
「竇將軍怎麼匆忙走了?」
而且看上去臉色不太好。
我在心里默默補充了一句。
娘懂我的弦外之音,開口道:
「他要接我去他那里修養,我拒絕了。」
我「哦」了一聲,沒再多問。
我想好了,如果竇奕從此和我娘一拍兩散,那我們就還是相依為命好了,現在我長大了,能干的事情也多了,靠山山會倒,靠水水會流,還不如靠自己。
5
竇奕在接下來的一年多勢如破竹,接連打垮了幾方勢力。
在亂世中,他無疑是英姿勃發的,可他還是喜歡來找我娘。
竇奕曾隨口說過,我娘身上,有令人心安的氣息。
能讓一個打馬縱橫天下的梟雄感到心安,大抵是我娘身上最不可替代的特質。
那是在生活的淬煉中逐漸展現出來的智慧。
竇奕很快迎來了一場大戰,在這場關乎成敗的大戰中,亂世的常勝將軍依然把持了他的勝局,但也付出了代價。
竇奕傷的很重。
我娘只掀開帳子看了一眼,旋即回身地安排起來。
軍中大夫經驗豐富,很快就處置起來。
我娘留了一個竇奕的心腹照應,剩下的則讓他們去穩住下面的人,瞞住消息。
這些手下剛剛只是一時慌亂,現下反應過來,紛紛點頭離開,穩住各處。
我娘一身素衣,語氣ẗŭⁿ溫和,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堅定。
我走過去拉了拉她的手,這才發現她的掌心溢滿了汗水。
她其實……也很擔心竇奕吧。
一個多時辰,幾個大夫才出來。
竇奕的命暫時是保住了,我娘細細問過了服藥的時辰和忌口,客客氣氣地把大夫送了出去。
娘打了水給竇奕擦洗掉干涸的血,又親自拿了砂鍋給他熬藥。
竇奕醒的時候,我娘剛熬了藥進去。
猝不及防對上竇奕睜開的眼睛,她把長柄勺子窩在手里,直接把碗遞了過去:
「把藥喝了吧。」
竇奕傷重初醒,少見地少了幾分銳利,甚至還有了調侃Ṱŭ̀ₐ的心思:
「醒了連喂藥的待遇都沒有了,早知道就不醒了。」
然后被我娘輕斥了一句:
「別胡說。」
只是聲音實在是輕,甚至多了幾分嬌嗔感。
竇奕眼角的笑意更深了。
最終還是沒有拗得過病人,我娘到底用勺子一口口給他喂了進去。
不得不說,這種喂法極大延長了病人喝藥的痛苦。
本來苦兩口就結束了,這下起碼持續十幾口。
竇奕似乎不覺得,甚至還咂了兩口,一副受用的樣子。
果然是有情飲水飽。
喂完藥,我娘把這幾天的事一五一十地敘述了一遍,提到軍務,她站起身要去叫他的手下。
卻被竇奕一把拉住。
「不急。」
他擁住我娘的腰,眼神變得纏綿。
「最近,辛苦你了。」
我娘沒說什麼。
我卻發現,經此一事,我娘和竇奕的關系似乎更近了一步。
以往竇奕雖然喜歡我娘,但更像是把她作為腥風血雨中的調劑。
他喜歡我娘的柔軟溫煦,享受在她這里獲得的片刻安寧,但他從來沒有想過娶我娘。
正如我娘說的那樣,他這樣的人,從來不會為兒女情長羈絆住腳步。
可這次死里逃生的經歷讓他少見的心中發軟,當一個意氣風發的人短暫的遇到挫折或者是露出自己的脆弱,他才會意識到身邊有人的可貴。
而我娘,就是那個人。
他開始認真考慮與我娘的關系了。
可我娘卻一如既往,看不出任何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