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枕頭下有一把鋒利的剪刀,竇奕再晚來一步,登徒子一定會血濺三尺。
3
娘告訴我,天下之至柔,可克天下至剛。
娘是對的,那殺伐氣極重、令人聞風喪膽的鎮北將軍,竟然對我娘動了心。
那天我娘故意示弱,可事實上,她還沒想好到底怎麼處理這場意料之外的關系。
要不然,她就不會還把臉涂臟扮丑了。
娘抱著我久久望著黑漆漆的天空,長長地嘆了口氣:
「月亮什麼時候才能出來啊。」
她說的不是月亮,是平靜安穩的生活,是希望。
我娘再厲害,她終究只是無依無靠的一介女子,在這樣刀劍無眼、互相殘殺的世道里,她想保全我們倆,是一件很難很難的事。
她已經撐了三年,可這日子,是看不到頭的。
最好的方式就是找一個靠山。
比起跟著流民或者兵痞子,威震一方的竇奕當然是個極佳的選擇。
可竇奕是什麼人?惡名兇名是真的,亂世梟雄也是真的。
這樣的人,我娘跟著他,也不過就是一時取樂的玩意。
所以她不想。
因著竇奕照拂,我們家第一次遭遇兵患時安安穩穩,比起外面的哭天搶地戰火紛飛,我們的小房安穩的像是世外桃源。
時不時還有小兵來送些米糧蔬菜。
往日把我們像狗一樣驅逐的人如今畢恭畢敬地進來送東西,我的心情很復雜。
我問娘,為什麼這些將軍都沒有像書上寫的那樣安撫民眾,收買民心呢?
娘說,那是要成功的時候做給史書看的,現在戰事正酣,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沒有什麼比兵馬軍械糧草更值錢了,自然是能多搶就多搶。
換句話說,我們都是他們通往寶座的墊腳石而已,史書永遠只有成王敗寇,而沒有被隨意碾碎的塵埃。
有道是——
一將功成萬骨枯。
竇奕很忙,但是他還是會偶爾過來。
娘也不跟他多說什麼,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或者縫衣服,或者看書。
娘熬的紅豆羹最好,竇奕每次過來都會喝下幾大碗,娘總是溫溫柔柔地笑。
我在心里也笑,娘這演技越發爐火純青,好像跟之前在村口拿著鋤頭把野狗攆出二里地的判若兩人。
竇奕在試探我娘的態度,可我娘就像是一團棉花,讓他使不上力氣。
我娘真是個奇人。
可她沒想到,我這邊先出了事。
外面局勢平穩了,我掛念鎮東邊的薛二丫家。
她是我在這里認識的唯一一個玩伴,也是我們初來乍到時第一個收留我們的人家。
和娘說了一聲,我去看看他們。
可沒想到,撞上了兵痞子。
竇奕畢竟位高權重,知道他照拂我們家這件事的人不多,可巧我就碰上了不知道的。
以往我身無長物的一個小丫頭,他們也不會纏著,可那天就不知怎麼,被他們抓住不放。
他們要抓我回去做營妓。
我當時真的被嚇傻了,我娘也是。
她沖到軍營找我的時候,我從未見她那樣慌亂過。
她抱著我一遍遍道歉:
「娘忘了,你長大了,他們能盯上你了。」
十二歲?算大嗎?
其實不算大。可在這樣的世道里,他們作惡的下限被拉低了。
她渾身都在顫抖,眼淚一滴滴落下來。
隨她一起來的是竇奕,他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形擋住了帳外的光。
她的手指彎了又曲,最終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
她拍拍我:
「窈窈,出去玩吧,別亂走。」
旋即,她回過身,抬眼看向竇奕。
竇奕緩緩走過來,每一步都擲地有聲。
他蹲下身,抬手慢慢抹去娘臉上扮丑的臟污和胭脂。
「行伍之人,最是耳聰目明。」
「你以為我真的沒看出來嗎?」
4
那天晚上我住在了軍營。
準確來說,是連住三天。
第四天的時候,我娘終于從竇奕的帳子里冒了頭,火急火燎地要拉我回家去。
一邊拉我一邊左顧右盼,生怕被竇奕再抓住似的。
我從沒見過我娘這樣又急又怕的樣子,心中不覺好笑。
可剛走到軍營門口,就被一個兵攔住了。
我娘臉色微變,眉頭一皺。
看上去很唬人,可我卻知道,我娘是在虛張聲勢。
我太熟悉她的細微神情了。
看來我娘是私下偷跑的。
兵卒向我娘行了禮,開口道:
「將軍臨走之前,命我們安置了馬車,說宋娘子若是要走,就讓我們用馬車送您回去。」
我的眼睛悠悠一轉,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這竇將軍一早就料到我娘會偷偷跑掉。
我忍俊不禁,偷眼去看我娘微微凝固的神色。
不過軍營離我們住的地方并不遠,以我娘的性子,定是會拒絕的吧。
但她卻麻利地上了馬車——
如果忽略踉蹌發軟的腿的話。
亂世顛沛流離,軍營又都是糙人,可這馬車里卻被厚厚鋪了墊子,坐上去松軟無比。
回到家中,一切一如既往,我們都默契地沒有提及這幾日的事情。
有了竇奕的庇佑,我和娘的日子過得比前幾年都要安穩。
竇奕偶爾會過來,總會帶些玩意吃食,哄我娘高興。
我聽說竇奕已經平定了這一片,在郡上最好的宅子立了府,我以為我娘會住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