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若你明日便是天子門生,卻一夕落難,你能心甘情愿受辱嗎?這命你認也不認!」
少年正欲張口,我卻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好,不認命便是死!我曾被父親囚禁數年,無數次想到死,可吃過苦的人才明白,死容易,活著最不易。你去問問邊疆的戰士,他們想死嗎?問問饑民,他們想死嗎?問問你周圍的百姓,他們會去死嗎!」
「邊疆那麼多人用命抵著換我們活著,就算是茍活,這命陳留金都得認!」
「我再問你,你說陳留金背叛本心殘害百姓,但你可有過求證?今日在場有誰因為陳留金受過一丁點苦?他不但沒有殘害百姓反而耗盡積蓄給入城的饑民安身之隅!」
此言一出,百姓嘩然,已有饑民認出陳留金開始為他作證。
「對,我記得他的背影,為我們搭建粥蓬的夫婦就是他們!」
青年臉色逐漸難堪。
「我最后問你,你幼時承蒙陳留金照顧多年,算得上親近,可你有沒有信過他一次?你煽動讀書人對他口誅筆伐,無非清楚這是他心病,你利用他的道去將他逼上死路!」
青年愣住,可很快又恢復清高自負:
「可他對不起誰,都不應該對不起師父!此等忘恩負義之徒就該墮入十八層地獄。」
我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陳留金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若是你師父不滿大可親自質問,又怎麼輪得上你指手畫腳。」
「你自詡叩問本心,只不過是掙扎向前的陳留金打破了你對他完美的期許,可你想過沒有,當年的陳留金若無依附早就死了,難道你們讀書人還會接納他嗎!」
「醒醒吧,究竟是誰,失了本心!」
一通叫罵后,青年啞口無言,呆呆地立在原地。
周圍百姓鴉雀無聲,逐漸散開。
成見是人心里的大山,我知道沒有人會因為我的話產生改變,但至少我要讓陳留金知道。
「陳留金,別怕,我跟你永遠是一伙的!」
他眼尾泛紅,緊緊拉著我離開,目不斜視。
14
那天過后陳留金改了性子,他再未陰陽怪氣裝作滿不在乎。
若是在外受了委屈,定要同我罵上半天。
若我再為他做些什麼,他也不會試探推辭,只滿心歡喜的收下。
甚至于,他開始說些甜言蜜語。
「娘子,來嘗嘗我做的陽春面。」
我有些明白為何夫妻之間總喜歡膩膩歪歪了。
原來這麼甜。
院外流言漫天,院內是我們的小日子。
清明過后,邊疆傳來好消息。
圣上帶兵大獲全勝,敵國同我們簽訂契約,割地賠償好不解氣。
圣上一高興免了一年徭役,京城風向瞬間扭轉。
有心之人推動下,宦官成了炙手可熱的權勢。
無人記得幾月前被拉出去擋箭的陳留金。
我們都是吃苦過來的小人物,不在乎名聲,只要能把日子過好比什麼都強。
可沒多久,圣上聽說陳留金散盡家財安頓饑民的故事龍顏大悅,陳留金官升幾級成了名副其實的新貴。
就連我出門,不少人明里暗里逢迎,不乏想從我這走門路的讀書人。
而陳留金回家也越來越晚,身上總帶著濃濃的酒氣。
某天傍晚,我拒絕那讀書人糾纏時被陳留金撞個正著,他什麼也沒說,笑著摟住我回家。
可第二日院門前便多了兩個門房,他們攔著我不許我出門,口口聲聲「秉筆大人吩咐的。
」
原來,他已經成為秉筆了……
當晚,陳留金又是一身酒氣,他抱住我不撒手,將頭顱埋在我脖頸間,一遍遍確認:
「小滿,你不會離開我對嗎?」
「小滿,我只有你了!」
我像安撫孩子一般哄著他。
可我卻忽然覺得,他有些陌生。
15
第二日,我瞧見金玉釵環流水般送入我房內。
我心知肚明僅靠他的俸祿,根本買不起這些物件。
這些東西來路不正,他為了討我開心,只怕私下收了禮。
我想阻止他,可他夜半歸家滿身倦意,我不忍心叨擾。
隨著陳留金越來越忙,我兩個月都沒見過他。
一拖再拖下,竟等到郊外那枯井被打撈出太監尸體的消息。
我按住狂跳的心想去宮里問問情況。
守衛見我慌張也不敢再攔,可剛出門便聽見街坊對著我大喊。
「陳家娘子,你夫君殺了人,被下了大獄了!」
我咬咬牙奔去宮門。
世態炎涼,以往熱絡的小太監們看見我便像見了瘟神。
我心越來越寒。
紅著眼提起裙子飛奔去陳留金師父的府門前。
府內像是預料到我會來,門房并未阻攔。
見到陳留金師父師娘,我噗通一聲跪下:
「求大人救他!人是我殺的!我能去作證!」
師娘愁容滿面,他師父踱步半天,最終搖了搖頭。
「他殺的太監是皇后親信,皇后要他死,你去自首也不過白添一條人命,我救不了他,只能帶你見他最后一面。」
我掌心掐出血,最后一絲希望破滅。
16
這是我第一次踏入牢獄,腥臭氣讓我忍不住作嘔。
看見陳留金,我心口傳來凌遲般銳痛。
只是兩月未見,他瘦的嶙峋,身上被拷打的鮮血淋漓。
他對我視而不見,用露骨的胳膊撐起半身,向我身后的老人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