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留金他是極度自卑。
可當時的我什麼也不會說,若是能早點告訴他:
「你那樣體面的人可香可香了,我喜歡的緊!」
便好了。
因著賭氣,我故意將新買的兩只雞崽子放出圈,礙著陳留金瞧書,他左躲右閃一腳踩上雞屎。
我哄堂大笑完心虛撇他。
陳留金逮我正著,「小姑娘受了委屈就得報復,做得好。」
又過了一會,「方才是我不對。」
我仗勢指使陳留金清理雞糞,修補雞圈,他竟真聽了話。
我喜笑顏開鉆進廚房,再出來黃燦燦的小雞崽已經蹲在他膝蓋頭打起瞌睡。
京城的秋是火燒云下紅艷艷的一百零八個坊,這紅也被曬暖的楓葉拽進了小院。
「吃飯了,陽春面。」
磕兩個黃澄澄的蛋,一把過水青菜,碗底是剛煸的豬油,瑩白清透。
面在清澈見底的醬色湯中晃動,撒上幾點蔥花。
還有京里時興的魚膾,淋上蔥油。
陳留金只吃面,瞧也不瞧那尾魚。
我暗笑,這男人只對自己摳,想把好的留給我。
他怎麼會不愛吃魚呢。
那手札里,他還是個清白人家的孩子,不算富貴卻也美滿。
三天兩頭母親總買魚給他,即便如此也從不膩。
他只是過得不好,卻也不是連吃魚的權利也無。
逼著他吃了一塊,陳留金裝作嫌棄,卻不知入口時眉梢都染了笑,還端得云淡風輕。
「有這手藝,你倒是餓不死。」
「給了你錢,就多買些魚吃,補你腦筋。」
陳留金脾氣不算好,慣愛陰陽怪氣,自卑又摳門。
我說想搭個葡萄架子,他對我的幻想嗤之以鼻。
「屁大點地方也值得花心思?你會把院子搞得亂七八糟。
」
「可這是我們的家呀!」
他轉過頭,又不吭聲。
可下個月休沐,他便背回個包袱,親手搭了個又大又精巧的葡萄架。
所以我說,我看上的少年,頂頂好。
4
但生活并不會時時如意,街坊瞧我男人特殊,對我也沒個好氣。
陳留金在時她們還顧及。
若是不在,閑言碎語恨不得站我臉上傳。
小院但凡有丁點響聲,第二日買菜時便能聽見好幾種陳留金夜里虐待我的版本。
鄰居打量的目光差不多能將我看光。
若是同他一起出門,陳留金路上多撇誰一眼,那些夫人便會嚇唬自己孩子。
「安分些,小心被太監捉去打。」
陳留金要我別在意。
可我很在乎,他明明對我很好,昨夜不忍他睡那翻不了身的小塌,他還故意嚇唬我。
「我是個太監,挨過血淋淋的一刀,又臟又晦氣,小心害了你。」
「那為何我來月信時弄臟了褲子床榻,你不嫌棄還幫我收拾。」
他怔住,不自然別過臉,「那不一樣。」
我起身去捉他,「你不嫌棄我,我也不嫌棄你!」
陳留金又露出那惡狠狠的神情,「何小滿,再過來ṭų₂一步我就把你捆了丟出去!」
但還未待他綁我,我便出事了。
翌日,陳留金主動要陪我去買菜。
他鮮少在外同我一處,怕我遭人非議。
即便今日一起,他也只遠遠跟著,余光撇見他細細的長影,我不由自主踩上去。
「留金?」
溫柔出水的婦人聲從背后傳來。
我同他轉身,一位尊貴體面的夫人面露驚喜。
她笑著為陳留金理了衣領。
陳留金躬身給她請安:「師娘。」
5
陳留金喚我過去,向他師娘介紹我。
那夫人又流露出淡淡的悲意。
她拉著陳留金的手止不住嘆氣。
「若不是,若不是當年……」
陳留金也笑,只是有點難看。
夫人拭淚,指了指橋邊。
「要不要見見你師父,他……他終究是掛念你的。」
我想起那手札中陳留金用了大量筆墨來記錄他最敬愛的師父。
他七歲時寫下:
「師父太嚴厲,我只是一次背不過便要打我手板,這老頭下手真狠,真討厭。」
「師父這老學究今日竟偷偷帶酒給我嘗,他喝的可起勁,還要我別被那酸書倒了牙。」
他九歲又寫:
「師父居然背著我收了新徒弟,還把我送他的竹蜻蜓給那小子……這筆賬我得記下來。」
「這老頭,總算記得我今兒過生辰,嘿!今晚的燈會真漂亮,嗚嗚嗚,師父真好!」
再后來,十六歲的陳留金于手札寫下一段話。
「我師父說,讀書人當以四海為量,以千載為心,以萬民為道,孤往卻不悔也!字句泣血,我聽之心神震蕩,靈臺清醒,日后這便是我的道!」
可如今……我不忍地看向陳留金。
他恍惚一瞬,苦笑搖頭。
「師娘,我依附閹黨才在宮中茍活,師父他不能有個閹黨弟子。」
「我……也不配。」
別過陳留金的師娘,我倆都有些心不在焉。
連魚販少裝兩了條刀魚都未發現。
這下我是真生氣了,擼起袖子作勢去理論。
陳留金笑彎腰,「小霸王,趕明我入宮去,給你帶兩條好的。」
我癟癟嘴沒再說什麼。
但不等明日,陳留金還未吃過下午飯便被人帶走了。
5
上門的馬臉太監嗓子又尖又細,趾高氣揚自稱是御前秉筆大太監的干兒子。
「干爹叫你去伺候筆墨,換身好脫的衣裳快隨我走!」
他神色陰毒,讓我無端起了雞皮疙瘩。
我死死拽住陳留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