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那年,我歡天喜地嫁給個太監。
洞房時我雙頰緋紅:
「是不是成了婚,夫君便得一生一世對我好。」
他笑得癲狂,眼淚都笑出來,身下元帕被他擰得不成形。
「竟送來個傻的。」
他不再理會我,懶散睡去榻上。
「安心,我不會欺負你。」
安心,便是他給的答復。
可他不曉得,其實我不傻。
被囚禁的那些年我曾撿到過一本手札。
書里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寫下滿腔抱負。
憑著要瞧瞧少年志的一口氣,我艱難活了下來。
如今他身有殘缺,我就算什麼也改變不了。
卻也想為他溫一碗粥,報一場恩。
1
十六歲的我被塞入一頂小轎,送往太監陳留金的小院。
太監成婚,坊里的百姓都來瞧Ţùₛ我熱鬧,隨行的孩童編了歌謠取笑。
沒人想到,我是從頭笑到尾,等陳留金踏入臥房時,我早已笑累睡著。
等我醒來,屋內黃昏飄搖,他遞給我一塊帕子。
「擦擦口水,我新買的被褥。」
陳留金眉目深刻,不是奪目的好看,仿佛晃動的濃墨山水。
我眨巴眼睛,看向桌上的米糕。
他嗤笑,「小姑娘家家,手斷了?」
細長的手指捻起玉色糕點,他一口吞入。
我瑟縮道,「小娘說了,成了婚,夫君便會一生一世對我好的。」
他玩味瞧我。
「你把我當夫君?」
「那當然!」我急了,「拜過堂的……」
這話沒底氣,今日拜堂時他姍姍來遲,并未在吉時。
但怕好不容易得來的人跑了,我貓兒似撒嬌,「夫君。」
小娘一貫吃這套的。
但陳留金大口灌冷酒,明明惡心極了,又覺得好笑,樂得前仰后合。
他坐來床上,試探著靠近我。
我不閃不躲反而將臉湊在他眼前,笑盈盈。
陳留金眉梢一跳,逃似彈開身,輕蔑冷笑。
「竟送來個傻的。」
「你究竟懂不懂,我是個太監!」他惡狠狠指向下身殘缺。
「這里!被割過一刀,我是個沒根的東西。」
平靜下他癲狂叢生,自暴自棄。
我去握他的手,「我才不傻。」
小娘也講過我傻,哪有人上趕著嫁給個太監。
我出嫁前她長吁短嘆,念叨那陳留金十歲中秀才,十五歲眼瞧著便是舉人,卻因家中獲罪,成了罪仆。
「真是委屈了我們小滿。」
我贊同點頭,確實委屈,陳留金本文人風骨,卻太監皮肉。
外人沒有小娘好心,嚼舌紛紛:
「那太監若非以奸佞之術逢迎好了圣心,他這輩子哪能娶到個便宜媳婦。」
我叉腰反駁,臉紅彤彤。
「我不便宜的!」
在眾人哄笑聲中,我一遍遍重復,沒人理我,但我卻越來越鏗鏘。
我娘親早死了,她只是縣令父親半斗米換來的通房。
只兩年便舍在了夫人手里,連帶我也被丟去莊子囚禁了數年。
不見天日的那些年,起初還有些餿飯,越往后仆從全給昧下。
若非小娘心善送些炭,我也學不會自己做飯,野菜野果,如何簡單在我手里都能成至味。
我這般能干,才不會是陳留金的便宜媳婦。
我可是來報恩的。
我總得做些什麼。
2
第二日我起了個大早,想給陳留金打洗臉水。
但銀盆置得太高,噼里啪啦砸向我腦袋。
我倒是毫發未損,陳留金捂著鼻子一臉嫌棄。
「你這點小身板還用不著干活,來到我這便多吃些飯。」
「嫁給我雖并非你所愿,但我不會欺負你,用不著裝模作樣討好我。
」
我梗起脖子,「我才不是裝的!」
他冷笑,「那回去把鞋穿上。」
陳留金燒好熱水,讓我先洗,再用我洗過的水抹了一把臉。
「今日明日我都有假,你可在院子里轉轉,有什麼需要的就提。」
居然還能提要求。
我輕拽他袖口,「你還沒承諾會對我一生一世都好呢!」
話雖強硬,我卻羞紅了臉。
陳留金一臉不耐,「話本看多了夢什麼一生一世,你記得,我死了你就跑,跑的越遠越好。」
「你怎麼會死?」
他深吸口氣,目光兇狠,「我是個太監,伺候人的!主子不高興我就是個死,不想受連累就聰明些。」
他不搭理我開始疊床鋪,我想幫忙卻被他趕走。
「礙手礙腳。」
許是他真的不喜歡我,僅僅是呆在同一屋檐下他都不愿,留下些銀錢他叮囑我不準亂跑。
「夫君……」
他如同被燙般一抖,忍無可忍,「不準喊。」
「好的,陳留金你懂不懂,給我好大一塊銀子,帶出去會被搶的。」
……
換成零錢,他又念叨,「省著點,我不愛吃魚肉,羊肉,豬肉,別給我買。」
「我懂,夫君只愛吃最便宜,不算肉的雞肉。」
他氣得不吭聲,扭頭就走。
臨了門口卻忽然回頭,惡趣味般嚇唬我,「晚上可要多點盞燈,這個院子可不太干凈。」
「好的呢,夫君…」
我回他一個大大的笑臉。
3
第二日下午他方回了家,說是明日當值得拿走換洗衣裳。
院子旁的大楓樹被我綁了繩,給陳留金洗凈的衣褲隨風飄揚。
滿院皂莢香。
我非但沒得到他任何表揚,瞧見這幕,陳留金反而臉色煞白到鐵青,肩頭微微顫抖,好似倉惶。
他深深看我,一言不發去收衣裳。
那天我極不服氣,但很久后我才明白,太監受過宮刑,小便偶爾不受控制,令他們身上生出惡心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