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子可恨!
王屠夫更是可恨!
可下一秒,我猛地瞪大了雙眼。
只因那王屠夫,忽地湊近了為首的韃子,一記鐵拳狠狠砸向對方的太陽穴。
干屠夫這行當的,力氣極大。
即便是我外婆這孱弱的身體,也能生生扛起大半扇的豬肉,更何況王屠夫正值壯年,力道之猛更不消說。
「殺!」
王屠夫低低一聲喝,從懷里掏出柄短短的剔刀,徑直插入韃子的喉嚨。
屠夫擅拆肉,三兩下,那韃子就沒了聲息。
后面幾個韃子頓覺不妙,用方言嗚嗷嗚嗷地亂叫起來。
可此刻周家府宅中的北川人殺紅了眼,一群猶如地府來兵的下人舉起了刀,狠狠砍向韃子的腦袋。
我再不糾結,也飛快沖了上去。
韃子的馬驚了,將人從鞍上甩了下來,又狠狠踏上去。
有人的腳被踏得血肉模糊,有人被韃子一刀戳進了胸口。
可無一例外地,所有人此刻都死死閉著嘴,沉默著,完成這場殺戮。
沒多時,最后一韃子也被割開了喉管。
「你……你們全都得……死!」
王屠夫舉起剔刀,殺紅了眼。
「那也叫你們來陪葬!」
18
周舒然蒼白著小臉,帶我去尋我爹娘。
我不得不承認,雖然嫉妒她的一雙女兒更得我母親寵愛,但周舒然的的確確是個頂好的女娘。
他們被她藏進后院的一口枯井,井口窄小,卻也分明能容得下她這樣一個瘦弱女子。
可她還是將生存的機會留給了我爹娘。
枯井上蓋了木板,輕易不會被人發現。
等將兩人撈上來時,我實在是沒忍住,狠狠抽了我娘后背一記巴掌。
眼淚不受控制地噴涌而出。
「你要嚇死我了!
「若你將來有了女兒,她也是如此沖動,你怎生是好?!」
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娘怎麼就是這般一個人?
脾氣暴躁!天不怕地不怕!每每頭腦一熱便想都不想便去做了!
用陶碗丟韃子如是,偷偷來找周舒然如是,將我送進小昭寺,也如是。
可,這樣的世道!這樣的戰亂!
我娘若是死了,我該怎麼辦?
眼淚簌簌地落,滾燙的咸珠子狠狠砸在我娘身上。
周舒然臉色還白著,卻也仔細周全地將剛才發生了何事揀重要的講了。
我娘這才終于知道后怕。
她將細細的手腕塞進我掌中,小貓一樣貼過來。
「娘,是女兒錯了。
「女兒再也不敢了。」
19
王屠夫給周家母女磕了幾個頭,便在周府中尋了棵百年老樹,將周莊頭的尸身埋了。
此時我方才知道,北川城方破,街坊中迎接戰北軍的男子們便被韃子殺了個干凈。
唯獨他留了下來,他知曉周家養了府奴,連下人也配了長刀。
他本意,是想引了幾個韃子來,與周府下人一同將韃子宰殺,為戰北軍和百姓的亡魂報仇。
卻未曾想……
王屠夫徒手將那幾人的尸首埋葬后,便在那棵老樹下長跪不起,叩首許久。
夜深人靜,所有人心里都好似揣著一面鼓。
那鼓被死去的親人,戰北軍的將士,和茹毛飲血的韃子敲得鑼鼓震天。
令人不得安寧。
「帶上值錢的,和糧食,我們去和孫嬸娘會合。
「我們只有這一夜的機會,待到明日,韃子兵營足足上千人,定能搜羅完整個北川城。
」
短暫休整過后,我們一行十幾人,快步朝城南老樹的方向去。
王屠夫說,他給韃子圈了不少假密道口,應是足夠拖延出我們逃亡的時間。
周家娘子扶著周舒然,她家男人們都沒了,只能被幾個丫鬟簇擁著走。
我爹自告奮勇,走在最前面。
王屠夫拎著剔刀,押尾斷后。
直到走到城南那棵老樹那兒,都未曾見著一個韃子。
「寇娘子!你們可算來了!」
一見到我們,孫嬸娘不知從哪個角落鉆出來,捏著我的手都冰寒著直發抖。
終于松了一口氣。
「快!讓孩子們先走!」
人群中推推搡搡,那洞口極小,除非孱弱幼童或瘦削的女娘,成年男女絕對穿不過去。
我遙遙和走在最末尾的王屠夫對視一眼,他很快便背過身去,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周圍真的太安靜了,連聲鳥叫都沒有。
周舒然懷了孕,第一個便被送進了密道。
我心下惶惶不安,將布包中的干糧分了一小份,就著一柄小刀遞給這個柔弱又堅強的女娘。
「拿上,都拿上,快走,朝定洲城走。」
定洲城便是二十年后的望北城。
走吧,快走。
別回頭。
周舒然盈盈一拜,眼底含淚。
「舒然謝寇娘子。」
我推搡著爹娘,也將他們往密道里推。
可不知怎的,我娘忽然便不干了,死死抱著我的大腿。
我摸著她的頭。
「北川到定洲的路不好走,這些肉干我做得咸,每次少吃一點,就在嘴里含著。
「這袋銅板也留給你,將來想殺豬也好,想嫁人也罷,都隨你心意。
「你一直喜歡這把刀,我磨過了,用的時候一定要小心,別扎了自己。
」
我娘眼底噙著淚,就那麼模模糊糊地看著我。
我伸出手,摸了摸她那張小臉。
我曾多希望她這樣愛我,依賴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