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李夫子沒了,舒然姐的夫君也死了,我親眼看著的。」
我心里頓時一咯噔,只能傻子似的張了張嘴,卻半天也沒憋出來一個字。
「李夫子、周秀才、王守備,都沒了。」
接過話茬兒的是孫嬸娘,剛剛正是她捂了我的嘴將我拽進院來。
「韃子心狠,男人都殺了,女人也只撿年輕漂亮的糟蹋,晚些怕是要屠城。
「我們今夜便得出逃。」
15
我第一次覺得白日是如此漫長。
孫嬸娘清點了人數,死里逃生的共十六人,全是老幼婦孺。
我娘在屋里撿了幾根木棍,在地上發了狠地磨,生生將那木棍兩端磨得尖利扎手。
韃子在北川城中如入無人之境。
女子的尖叫聲時不時便能從墻外響起。
所有人都惶惶不安得如同雀鳥,可除了惶恐,每個人又都咬緊了牙關。
北川城中,幾乎家家都有在戰北軍中守衛邊疆的男人。
他們守衛的既是國門,也是家門。
而如今,韃子破城,身著戰北軍布甲,揮舞著戰北軍軍旗,這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恨!
這個字第一次如同野草般在我心底肆意生長,占據我全部心神。
我們躲在這宅院的菜窖里很久,直到外面的嘈雜聲漸歇,直到整個北川城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天黑了,我們方悄悄推開院門。
我與孫嬸娘說好,我回家取上殺豬刀和干糧,便與她們在城南老樹下會合。
孫嬸娘告訴我,那老樹旁的茶攤后墻,有一個小小的密道,可以直通城外。
這原本是用來給戰北軍遞密信的通道,狹窄非常,只容得下一人通過。
可如今,卻淪為城中婦孺唯一的逃生之路。
她拉緊我的手,手心冰涼濡濕,一向彎彎的眉眼中只余堅毅。
「一定要活著!」
夜色朦朧,我與我娘狠狠點頭。
16
韃子似乎都去了別處,街上靜悄悄的,只留下鞋子踩過地面時窸悉簌簌的聲響。
茅草屋旁,隔壁嬸子的尸體就大剌剌地躺在原處,一層薄雪蓋在她身上,遮擋住她臨死前大睜的雙眼。
我快速將肉干肉腸塞進布包里,又將糧缸里剩下的一點糙米都裝了起來。
夜晚靜悄悄地,我手下動作飛快,生怕慢了一步。
可就在我掀起炕上鋪蓋和木板,準備掏出銅板匣子時,外面忽然傳來嘈雜聲響。
我回頭想叫我娘。
卻意外撲了個空!
我娘呢?
她不是與我一起進的院子嗎?
她人呢?!
「救命!救命啊!
「你放開!快放開我女兒!
「求你了!別碰她,她還是個孩子!」
我手里的銅板匣子啪嗒一聲掉在床板上,悶悶一聲,似是砸進了我心里,慌得我手都抖了起來。
下一秒,我飛快鉆進床板下半米見方的格子里,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腦子里糨糊一般。
只有手中那柄殺豬刀帶著森冷的寒意。
我娘、我爹、孫嬸娘、周舒然還有隔壁嬸娘,幾張面孔在我眼前晃呀晃。
那些痛苦哀號的人卻并停留很久,我聽到一道諂媚又熟悉的聲音響起。
是那個在城西賣豬肉的王屠夫!
「軍爺!我知道北川城中最富庶的人家在哪兒!
「周家那女娘是全城最漂亮的,您放我一馬,我這便為您引路!
「這北川城里還有幾條密道,都是通往城外的,您饒我一命,小的這便在輿圖上給您畫出來!」
韃子哈哈大笑著,伴隨男人諂媚的聲音,漸漸遠去。
周家。
那便就是周舒然的家。
我娘肯定也去了周家!
沒有絲毫猶豫,我一把推開床板,貓著身子朝周家飛奔而去。
我得去找我爹娘。
17
周家早已亂作一團。
周莊頭闊綽,家中的確配了不少下人,可又怎是韃子的對手。
為首的幾名韃子朝著院落里連射數箭,院中頓時便響起下人的哀號。
高頭大馬上拴了根粗麻繩,幾匹駿馬前蹄高高揚起,不消片刻,便聽轟隆一聲巨響,周家大門已轟然倒塌。
周莊頭舉刀大喝:「韃子去死!」
他氣勢洶洶,韃子卻絲毫不當回事,手起刀落,地上便多了幾顆圓滾滾的頭顱。
這些頭顱無一不是怒目圓睜,和死去的隔壁嬸娘一樣,瞳仁中寫滿了憤恨與不甘。
不一會兒,周舒然和她娘便被韃子從府里翻了出來。
「這就是你說的美人?」
那韃子的長刀指向周舒然隆起的小腹,滿臉不悅。
我看到那王屠夫如同狗腿子般,彎著身子卑躬屈膝。
「就是她。」
一回頭,韃子狠狠一馬鞭,抽到了王屠夫身上。
王屠夫疼得滿地打滾兒,卻還是飛快跪到了韃子腳下。
「軍爺您有所不知,這等婦人更緊致些,別有一番風味……」
周舒然的母親將她擋在身后,目眥欲裂!
「王強!我們周家可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北川城可有對不起你的地方?!」
可韃子怪笑著,一腳踢開周舒然她娘,不顧女人的哀號,將周舒然從地上提起,細細打量。
「這麼一說,確是個美人坯子!
「今晚這美人,全軍共賞!」
我手里死死捏著刀柄,心里那股子恨意難以宣泄!
北川城已然這般難了!
怎麼還有人!做這等通敵叛國的丑事!甚至不惜用女娘的貞節和性命來換取自己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