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還有個娘兒們!」
韃子說話囫圇不清,剛剛那一鞭風抽得我耳根燒起了火。
我回頭看向那人。
這是我兩世為人,第一次正面韃子。
即便我說過無數次要上戰場,殺韃子,可此時此刻,我心里也鑼鼓震天。
對方臉上畫著古怪的顏料,獰笑著,朝我高高舉起了手中的鞭子。
「娘!」
我聽到熟悉的聲音,下一瞬,一只粗陶碗正中那韃子眉心。
韃子身材高大,一臉橫肉,剛還獰笑著的臉不痛不癢地抽搐了一下,便死死皺起眉來。
我聽到他用方言語氣惡劣地罵了句什麼。
緊接著,便一鞭子狠狠甩出去,將我娘瘦小干枯的身體卷了過來。
「我殺了你們!」
正待他舉起浸染鮮血的長刀之際,我頭腦發熱,猛地飛起一腳,狠狠踹上那韃子的心窩。
韃子發出一聲痛呼,我的腳踝也傳出咔嗒一聲脆響。
瞬間冷汗直冒,我咬著舌尖強忍痛楚,飛快從地上撿起一塊陶碗碎片,捅進韃子的脖頸。
我用了全身力氣,鮮血頓時從他脖頸噴涌而出,淅淅瀝瀝濺了我滿臉。
不敢松手,真的是不敢松。
我在他怒睜的瞳孔里,看見自己那張無措茫然的臉。
眼前逐漸被血色模糊一片,我努力眨了眨眼,震耳欲聾的心跳聲終于弱了下去,我才終于意識到。
這才是戰爭。
殺韃子,不是話本中的英雄故事。
二十年后的望北城,是真真切切地,用無數將士和普羅百姓的一生換來的安穩。
我娘便是從這樣的世道中僥幸逃出來的,她不容易。
真真是不容易。
13
「娘,你怎麼樣!沒事吧?」
我娘急得滿頭大汗,眼淚止不住地流,手腳并用著爬過來摸我的臉。
「沒事,我沒事。」
其實我沒傷到要害,只是這具身體實在瘦削,骨頭也脆,怕是剛剛那一腳傷到了腳踝。
看著我娘汩汩流淚的模樣,我也不禁跟著眼眶發燙。
我和我娘,她攙扶著我,我半壓著她。
從地上爬起來,直直往茅草屋跑。
北川城破,韃子大開殺戒,我們必須得逃。
可萬萬沒想到,韃子速度奇快,還未等我們回到茅草屋,便已聽到戰馬嘶鳴,韃子騎著高頭大馬哈哈大笑著沖進了隔壁嬸子家。
原本種著豆角的菜園被馬蹄踩了個稀爛,屋里傳來翻箱倒柜的聲音,沒過多一會兒壯漢就將隔壁嬸子從屋里拖死狗一樣拽了出來。
她瘋狂掙扎著,發出絕望凄厲的尖叫。
滾燙的咸淚珠子流到我手上,帶起一片灼熱。
我聽到我娘的嗚咽,然后一把捂住她的嘴。
不能發出聲音,一點也不能。
前世的雄心壯志被澆了個透心涼,此時此刻,我不得不承認,我怕得雙手雙腿都在抖。
韃子嬉笑著,像是拿人當逗趣的玩意,將嬸子抽得滿地打滾戲耍了好半晌,方才舉起長刀。
那刀上的血漬已經發黑,早已不知道殺了多少人。
寂靜的街道上,只余嬸子的痛苦呻吟。
我還記得她笑吟吟摘豆角的模樣,她如北川城里的所有百姓一樣,像野草般可勁兒地想活。
此刻我嗓子干澀,如同泣血:「憑什麼屠殺北川百姓!
「人人都在拼命努著勁兒想活!那群該死的韃子,他們憑什麼!
「殺了他們!就算一命換一命,也值了!」
胸腔里的火騰地燒了起來,燒得我兩眼發紅,燒得我手心滾燙。
我手里還攥著片碎瓷片,頭上還插著根尖利的木簪子。
只要我拼命!
只要我拼出這條命,一定能再殺死一個韃子!
他們該死!
殺死一個韃子,興許就能救下無數的北川百姓,無論怎麼算,都是我賺了!
那股子火焰如同星火落入草地,片刻便已燎原。
我松開了捂著我娘嘴的手,不知怎的忽然生了股神力,將我娘整個托舉起來,丟進旁邊緊鎖門扉的宅院。
然后我捏著簪子,直直就朝韃子走去。
那一刻我發誓,隔壁嬸娘一定看到了我!
因為我看見她扯開一抹笑,又輕輕朝我搖了搖頭,然后整個人朝韃子的刀尖撞了上去。
嬸子高呼一聲:「韃子該死!」
隨之應聲倒地。
她動作之快,幾乎震懾住了在場所有人。
鮮血滿地,像在茅草屋上開出一朵朵艷麗的花。
韃子像是找到了什麼新的樂子般,拖著嬸娘的尸首,一邊哈哈大笑著,一邊仿著她剛剛的動作,將她一次又一次地撞上長刀。
撲哧。
撲哧。
我雙眼赤紅,這一瞬是真的恨極了這群視百姓如草芥的惡人!
正當我準備不顧一切往前沖時,便被一只手猛地扯進了旁邊的院子里。
我嚇得渾身一抖,剛要舉起簪子便刺,卻忽地被人捏住了手指。
我娘眼底都是淚,眼神像只受驚的小鹿,猛地沖進我懷里。
「娘,你別不要我,我不要用你的命去換韃子的命。」
輕輕巧巧一句話,瞬間卸了我渾身力道。
14
我后知后覺全身癱軟。
「沒有不要你……」
我娘甚至不敢大聲哭,只將頭埋在我懷里低低啜泣。
如她一般的還有不少孩童,院子里共藏了十來人,皆是今日上街迎戰北軍進城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