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暗自尋思她放這大話,肯定要被孫嬸娘笑話的。
想當初,我習武多年,提及上戰場還被及笄禮上的親戚鄰居側目。
更何況……
「小娘子好志氣!」
那姓孫的嬸娘面若銀盤,笑得眉眼彎彎。
「我們北川便是要有這樣的小女娘小郎君,才能將韃子都打回老巢去,我夫君不日也要回北川城休沐,到時候讓他來給你指點一二。」
我娘興奮地多切了條豬膛肉,飛快塞進嬸娘的菜籃子里。
鋪子里外一大一小,都笑得牙不見眼。
「多謝孫嬸娘!這膛肉您拿著,回家熬點豬油,給孫小將軍炒菜吃!」
我坐在一旁聽著,聽到此處一怔,看向那孫嬸娘,忍不住細細打量。
原來這便是話本中孫小將軍的娘子。
只可惜……
豬肉攤的生意好得驚人,小小的攤位前排起長隊。
家家買的都不多,但東家嬸子割二兩肉,西家伯伯帶根棒骨,不過一個時辰,豬肉攤子便收攤了。
7
「娘,今晚我們也熬點棒骨吧,我剛剛留了半根,正好給你補補身子。
「前些日子你燒得半夜都沒了聲息,真真是嚇死我了。」
我娘左手拎著殺豬刀,右手牽著我,一蹦一跳地往破茅草屋的方向走。
直到這一刻,我才終于對我娘還是個年紀小小的女娘有了切實感受。
我裝得很沉穩。
「嗯。」
可我娘的小嘴兒依舊叭叭個不停。
「娘,吃完飯我能去找燁哥和舒然姐玩嗎?我已經好些天沒見他們了。
「李夫子的課也不知道教到哪兒了,我今晚去找燁哥抄抄書。
「孫嬸娘還說要讓孫小將軍來指點我的功夫,待我抄完書,再回來扎半個時辰的馬步……」
我一怔,低頭看向我娘。
那兩個搖搖晃晃的雙螺髻晃得我眼睛發酸,忍不住跟著她重復。
「李燁、周舒然?」
我娘露出一個笑,她瘦巴巴的,笑起來的時候臉頰上沒鼓起一團肉,反倒是夾起一點細長的褶皺。
「是呀,夫子的兒子和莊頭家小姐嘛,娘怎麼連他們都不認得了?」
怎麼會不認得呢?
李燁就是我爹。
那周莊頭家的小姐周舒然,就是我爹前面娶的太太,聽聞也是李蓉、李茵早逝的生母。
他們原來早早便認識?
晚上吃完飯,我娘便急吼吼地端了半碗熬得奶白的棒骨湯出去了,湯面上沒甚油腥,連點青菜點綴都沒有,還不一定會被那個周舒然怎麼嫌棄呢。
我邊壞心眼地想著,邊端起湯碗喝了一口。
沒準兒便只有我娘這麼虎不拉幾的女娘,才不去做什麼正頭娘子,而是嫁給爹爹當了個填房。
天色很黑了,我娘才從李夫子那回來。
原本裝著棒骨湯的粗陶碗,換成了細膩瑩潤的白瓷碗,碗底還躺著兩顆茶葉蛋。
「娘,這是舒然姐給的,你快嘗嘗。」
她的聲音還帶著稚氣,嘴上說著讓我嘗,可眼睛卻一動不動地扒在瓷碗上。
可能是急著跑回來送茶葉蛋,她臉上粉撲撲的,像顆青澀的小桃子。
「你嘗了沒?」
我娘別過臉,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舒然姐給我和李燁都帶了,我吃了好幾顆呢,飽了才回來的。」
她衣袖短了一截,因為剛才的動作,露出細細的手腕,像干巴的枯枝。
連粗面饅頭都要藏半個在懷里的小女娘,又能說什麼實話呢?
我嘆了一口氣。
伸出手,三兩下把茶葉蛋的皮剝了,都塞進我娘的嘴里。
她臉頰脹鼓鼓的,眼睛也瞪得溜圓,終于有了幾分小孩子的天真樣子。
「唔,娘!」她囫圇不清地喊著,聲音里有埋怨也有驚喜。
我也終于展露穿來北川城后的第一個笑容。
心里想著,幼時的我娘,可比二十年后嚴厲又偏心的她可愛多了。
夜里我躺在床上,餓得喉嚨里一遍遍地泛酸水,肚子里也敲鑼打鼓。
直到城里梆子聲響了足足四聲,我才朦朦朧朧地生出幾分睡意,最后沉沉睡去。
昏睡前我腦子的最后一個念頭,便是得盡早告訴小將軍和外祖父,今年冬天冷得早,韃子糧草不足,會趕在第一場大雪前攻打北川城。
就是這一仗,北川城破,死傷無數,成了后世人人口中的英雄冢。
8
我娘天不亮就去了李夫子的學堂。
她真真是勤快得緊,走之前還不忘用淘米水捻上一捻翹起的發尖才行。
我心里笑話她,只是個金釵之年的小女娘,便已經開始臭美了。
白日里我目送她走后便去支豬肉攤子。
可到了夜里,我又忍不住想聽她是如何與我爹相識相知的。
心里對我爹與前頭夫人誕下兩個姐姐,后又與我娘生下我的故事好奇非常。
我娘沒有一點小女娘的羞澀。
她說我爹Ťŭ₍就是個書呆子,每日只知道「之乎者也」,若不是她和舒然姐愿意帶著他一起玩,沒準我爹到現在還結交不到一個朋友。
她說舒然姐是全天下最最好的女娘,不僅脾氣好芙蓉面,還做得一手好繡活,她身上的萱草花便是她舒然姐所繡。
我早看過那朵與我娘身上粗布裙子大相徑庭的繡花,針腳細密,風姿靈動,動作間仿若那朵花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