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闔宮都知曉了,謝璟揉了揉眉心。
「繼續說。」
謝斐飛快地看了我一眼:「兒臣雖有虞氏血脈,但虞帝殘暴,謝家才是天命所歸,若為天下,又有何不可舍棄的呢?!」
我好笑地看著他,謝斐卻錯開了我的眼睛。
「兒臣,兒臣心想,那虞氏賊人,是母親的弟弟,若母親能出面……」
我拍了拍手,感嘆道:「好辦法啊,讓當朝的淑妃勸前朝的皇子,你猜他聽不聽我的。」
謝斐囁嚅著說:「戰場并非尋常家中,自然要尋得些法子……若以母親性命,將那賊人脅迫,若他無視唯一血親性命,則是不孝不義,想必那賊人總會掂量幾分。我們再借此談和,興許——」
他還沒說完,謝璟手中的茶盞就砸到了謝斐頭上。
鮮血飛濺。
「混賬!那是你母親!」
哦,這麼說我就聽明白了。
謝斐的意思是,以我的性命脅迫虞皇子談和。
若是虞皇子不愿,便要殺我祭旗,順便給虞皇子扣一個戕害唯一血親的帽子,讓他匡復虞氏的名號立不住,受天下文人的口誅筆伐。
謝璟一腳踹倒了謝斐。
「豬狗不如的東西,你娘親白生你了!」
謝斐伏在地面上發抖。
其實我已經不難過了。
有時候甚至懷疑,謝斐究竟是不是我的親生孩子。
難道說我身上流淌著的虞氏的血,就是不忠不孝、殘暴無度,因而謝斐如此,也不算奇怪。
趙卿卿還想勸些什麼,被謝璟直接給了一巴掌。
「這就是你教出的好兒子,謀算自己的親生母親,仗還沒打,就想著卑躬屈膝地求和!」
趙卿卿被打蒙了。
她在趙父身邊嬌慣著長大。
想要嫁給謝璟,我這個發妻就得讓位。
想要入主中宮,趙父就幫著謝璟做皇帝。
想要兒子,謝斐就眼巴巴地湊上前去給她做兒子。
她的淚水奪眶而出。
謝璟陰沉著臉斥道:「滾回你的坤寧宮去,朕一家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趙卿卿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跑了出去。
真的很冤枉。
在她眼里,從大赦天下開始,謝璟就處處與她為難,她最恨的就是我。
可她著實看低了謝璟,他哪里是會為了我不顧一切的人呢?
如今對她輕慢,不過是趙老爺子病重難治,已經沒多少日子了。
12
五月,趙國公病逝,樹倒猢猻散。
六月,趙卿卿廢后,改立淑妃虞初為后。
謝璟紅著眼眶,說無論如何,哪怕來日王朝便要傾塌,也要與我做夫妻。
謝斐整個人都混亂了。
他費盡心思討好的養母,一朝之間覆滅。
而他棄之如敝履,甚至想送出去祭旗的生母,被扶為了皇后。
謝斐惶恐萬分,跪在我寢殿外不停地磕頭,流了一地的血。
「母后!兒臣錯了,兒臣被趙氏那賤人挑撥,才與母后離心啊!」
我從窗子往外看,謝斐涕泗橫流。
久久無言。
「去遞個帕子,讓他走罷。」
我吩咐道。
我已經快要想不起來,當初那個小小的奶團子,第一次喊我「娘親」,第一次張開手要抱抱,是什麼感覺了,只覺得疲憊和麻木。
我信他此刻是真心悔過,卻不是為我,而是為他的父皇。
他害怕會因我而失寵。
謝璟不止他一個兒子,子憑母貴,向來如此。
「母后不肯原諒我,我便一直跪著,跪到母后原諒我的那一日。
」
我推開窗,遠處的夕陽斜斜照在院中。
我輕聲道:「我原不原諒你,并不打緊的。」
謝斐卻不信,執意不肯離去。
算了,愿意跪就跪吧。
其實他多慮了,他并非與他的父皇南轅北轍。
封我為后,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求和?
小蠻捎來了信。
和談的密旨已經送往豫地,謝璟愿割讓江南一帶,并封虞氏女為后,以示兩族友好。
只不過相比于謝斐陰狠,謝璟稱帝多年,手段更圓滑些。
和公然挾持自己的發妻相比,軟脅迫才更能彰顯自己的氣度。
不過,我不會給他太多時間了。
13
封后大典定在了八月初三。
謝璟差人送來了皇后的服制。
而我也在同時,收到了小六的密信。
七月二十九是我生辰。
謝璟攜了一壺酒,來為我慶生。
「國情如此,委屈阿初了。」
我笑瞇瞇地擺擺手,說無妨。
「喝我的罷,早些年還在宮中時釀的桃花酒。」
自謝璟入京都,皇后便易了主。
我如今說的,還是我做公主時。
娘親貌美,也曾得寵過那麼些日子。
她為我親手釀了桃花酒,埋在宮中的后花園下——愿我日后能覓得如意郎君,琴瑟相和,白頭偕老。
當初成親得匆忙,沒能喝到。
大約也是沒這個福氣。
謝璟有些醉了,眼角垂著,看我手上的凍瘡。
「阿初,我對不住你。」
「原本想著要同你做一對北疆的鷹,自由自在,紅塵相伴。后來回了京城,趙氏咄咄逼人,我不得已納了趙卿卿,讓你受委屈……」
「謝斐那孩子,被趙卿卿養歪了,你隨便罰,大不了日后我們再養一個。」
「我不知你在摘星閣受苦,對你不住,別恨我……」
嗯,不恨,我不做空耗心血的事。
我給自己斟了一碗酒。
娘親。
我在心里小聲說。
欽天監說我親緣單薄,母親去得早,父親和一群兄弟姐妹一起歸西,夫君無德,小兒生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