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父子二人,憑何覺得,給謝斐一個身份,我就該感恩戴德,把自己作踐進泥土里?
我難道不是個獨立的人嗎?
「我常常半夜驚醒,想到我們在北疆的日子,那是我最舒心、最痛快的日子。我怕趙氏仍不依不饒,才將你藏進摘星閣,是想保護你……」
謝璟眼角紅了。
他說:「阿初,我是真的愛你。」
9
那日后,謝璟常常來看我。
有時帶著曾經的物件,有時和我聊北疆的故人。
更多的是窮盡奢華的寶物。
自謝璟即位后,他獨斷專行,與先帝的風格完全不同。
賦稅強征,各地的寶藏紛紛朝上進貢,哪個地方動作慢了些,便會吃罰。
謝璟自北疆發家,是軍伍出身。
他重武輕文,即位不過幾年,已發動大大小小七八場戰爭。
謝斐見我得勢,前來請安過很多次,都被拒之門外。
「你生氣不愿見他,就不見罷,日后我們還會有別的孩子,最好是個小公主,到時候養在你名下,千嬌萬寵地長大。」
謝璟哄著我。
我渾身發抖,他一碰就忍不住戰栗。
掀開衣裳,謝璟看到了我的凍瘡和身上的傷。
「誰敢!」
婢子跪了一地。
我攔住他:「如今自然無人敢。」
「被囚的兩年,沒有吃食,要自己去爭搶,搶不過還要挨打……」
謝璟抱著我,淚落到了我脖頸后。
「阿初,如今無人能左右我,我再不會讓你受苦!」
我安靜地伏在他肩上。
沒有說話。
不可能再有別的孩子了。
那日我在屋中梳頭,突然聽到門外傳來風聲,一個戎裝女子像一頭小狼般闖了進來。
我驚喜地回頭。
「小蠻!」
小蠻是我在北疆撿的狼女,無父無母,被母狼養大。
謝璟見我抑郁,又與謝斐不親近,特意從北境將她招了回來。
野狼養大的崽子,一身力氣,又兇狠又暴虐。
我們回京后,小蠻接管了一部分北境軍,為謝璟鎮守邊疆。
她摸著我手上的凍瘡,急得雙臉通紅。
「不是寄了藥膏、衣裳——」
我止住了她的聲音。
「噓。」
然后環顧四周,因著小蠻身份特殊,宮殿里的其他下人都被謝璟撤走了。
我帶著她走到帷幔后的窗子,偷偷放出了一只信鴿。
摘星閣兩年,我從未與外界斷開聯系。
寒冷與饑餓并非什麼大事,徹底折斷自己的羽翼才是。
小蠻曾要給我寄衣裳和吃食,被杜大人制止了。
那鴿子刁鉆,比尋常信鴿要小許多,只認杜家人,且摘星閣搭建時工藝復雜,不得已建在整座宮城的西北角,閣后便是護城河旁的白樺林。
如此行事,已是小心再小心。
趙卿卿的人刁難我,不必橫生枝節,讓他們瞧出什麼異常。
至于杜家,自然也不會憑空幫我。
杜家是前朝舊臣。
而我手上,有玉璽,還有一枚前朝隱軍的虎符。
10
謝家軍攻進京城時,我在王宮里應外合。
除了霍啟交代的開門一事,還做了點別的。
我不如霍啟,忠肝義膽,一片赤誠。
我給自己留了后路,從未告訴任何人。
白樺林里的第二十三棵樹下,埋了虎符和玉璽,當年和謝璟相攜去北疆時,我將它們暫留在此處。
本想著此后夫妻恩愛,謝帝仁澤天下,興許它們再不會有重見天日之時。
還好。
同年九月,杜大人告老,杜家南遷,霍留,也就是小六,隨著一同去了江南。
十二月,京城落下第一場雪時,南方傳來了流言。
前朝虞氏并未滅族,除了如今的淑妃虞初外,還有一位皇子,是前朝貴妃娘娘的子嗣。
如今皇子舉旗,要復辟虞氏的王朝。
消息傳到宮城時,謝璟正在我寢殿里作畫,聞聲摔碎了茶盞。
「胡說八道!虞氏早就滅干凈了!」
說罷想起我在一側。
「阿初,我沒那個意思……」
我擺擺手。
無妨。
虞氏確實滅干凈了。
但只要有一位前朝的公主站出來做證,再加上玉璽和隱軍。
那這個前朝皇子,就是真的。
老父親的貴妃是名門陸氏所出,陸氏半信半疑,不過他們并不在乎這個孩子是否是陸娘娘親生。
能讓自己做未來的國舅爺,那他就是真的。
這個年,宮中過得人心惶惶。
多地起義軍爆發,南邊的虞皇子虎視眈眈,北境的敵國伺機而動。
謝璟嚴苛施政遭到了反噬,討伐他的檄文遍布大江南北。
他本是謝帝的小兒子,卻最終即位,民間對其得位不正議論紛紛。
更有甚者,稱謝璟并非紫微星,能登臨大寶,是因著其發妻是虞氏公主。
而其停妻再娶,封趙卿卿為后,天下災患便開始頻起。
換言之,天命所向,虞氏。
來年四月,虞皇子率部打到了豫地,距離京城,不過數百里之遙。
11
趙卿卿帶著謝斐到了摘星閣。
甫一見面,謝斐就跪在了我面前。
「母親大義,求母親救救大周!」
謝璟皺起了眉。
「不是說了,無事不得來叨擾淑妃。」
謝斐「砰砰」磕了幾個頭,不肯起來。
趙卿卿溫柔地勸:「阿斐也是心急,想要替父分憂。
」
我好整以暇地看著這一家三口在我寢殿惺惺作態。
謝斐見我并未讓他起來,咬了咬牙,開口道:「如今虞家軍已經打到了豫地,若……恐京城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