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有父皇要重新立太子的傳聞。
就是在這個時刻,父皇的壽宴,也邀請了展荀。
三年未出東宮的展荀消瘦了些,可神情舉止依舊從容不迫,與人談笑風生。
即便穿著略有磨損的舊衣裳,也不見絲毫窘迫。
父皇大概是滿意他的表現,宴會結束以后,將他召進了御書房。
我也去了一趟御書房。
我在御書房的門口,遇見展荀身邊他最信任的那位宮女——吳玥。
東宮里頭他與吳玥的傳聞早就沸沸揚揚,他不愛良娣,日日與這個宮女在書房廝混,人人都說吳玥將來會飛上枝頭變鳳凰。
我經過時,吳玥突然打了個噴嚏。
轎攆停了下來。
我窩在寬大舒服的轎攆里,手中捧著暖和的湯婆子,眉頭微蹙,漫不經心道:
「哪來的奴才?如此不守規矩?」
侍衛說:「回稟公主,是太子殿下的隨行丫頭。」
「皇兄的奴才?又驚了本宮的轎子。」
吳玥急忙后退,緊挨著宮墻,跪下來請罪:「奴才不長眼,請公主恕罪。」
我嗤笑一聲:「沒骨氣的東西,既然愛跪,那便跪著吧。」
吳玥便果真一直跪在那兒,直到展荀從御書房離開,心疼地把她抱在懷里,一步步走回東宮。
那會兒我正在御書房里,享受著溫暖的地龍,與父皇商議著李瓊子來皇宮祈福的日子。
父皇近年身體不好,人一有病,便容易信一些神佛。
他總覺得是前半生自己壞事做得太多,導致如今的境況,于是想請法師來宮中為他念經誦佛,超度他前半生的罪孽。
說起李瓊子,父皇忽然想起從前的故人。
「當年朝陽一心想嫁給他,若朝陽如今還在……」
我面色不快。
他看到了我的臉色,搖頭嘆息:「不提了不提了,都是過去的事。」
然后他牽著我的手,語重心長地提起展荀:
「朕就你們三個孩子,阿鈺,朕知道你與荀兒一向不和,但你們如今都長大了,也都各自成家,應該比從前想得更開。朕不希望百年之后看見你們兄妹互相殘殺的畫面。」
年邁的父皇眸色幽深,平靜的語氣下暗含試探。
我低垂頭顱,不讓他看到我臉上的神色,低聲道:「我母后沒了,婉妃還好好的。」
父皇長嘆一聲。
這是一個無解的死結。
44
那天起,東宮的禁令解除了。
而被我罰跪的吳玥當天便染了風寒,病得很重,展荀急得找遍了太醫,卻不見好轉。
無奈之下,向父皇請旨在李瓊子為皇室中人祈福那日,也讓吳玥一同聆聽。
父皇早就聽聞二人的傳言,雖覺得不可理喻,可念及展荀的誠心,終究隨了他。
和李瓊子上一次相見已隔了三年。
三年之后,我已為人婦,而他是佛家子弟最敬重的住持。
隔著漫長的宮道,望著遠處那抹清冷出塵的身影,我停下了腳步,久久未曾上前。
朝陽的死訊傳出之時,他跪在佛前一天一夜,人人都說,他在為他未過門的妻子祈福,希望她下輩子投胎到好人家,長命百歲。
人的感情如此復雜,我始終不明白他的心中朝陽占據何種地位。
此時此刻,我們能互相訴說什麼?
懷念過去的時光,回憶往昔,抑或講述今時今日的人生?
什麼都不必說了。
我進入大殿,與他的目光相交之時,他微微一笑,與對待眾生別無二致。
我噙著笑,手心卻不知不覺握緊了,留下深深的印痕。
這場法事做完以后,宮女吳玥攔住了宮道上的李瓊子,帶著李瓊子去了東宮,然后,展荀三年來為父皇抄寫的經文得以見天日。
滿滿一車的經文裝在了李瓊子同行的馬車里,所有人都震驚不已。
父皇更是大為感動,眼眶發紅,三年來頭一回召展荀去用晚膳。
展意得知了這個消息,很是心急,跑來問我:「阿鈺,我們該如何應對?」
我耐著性子道:「你有鎮國公和嚴家的支持,二哥,你怕什麼呢?」
「父皇當初那麼憤怒,都沒有廢太子,如今更是不可能。」
「歷史上有幾個太子能真正登基?」我寬慰地拍了拍展意的肩膀,「二哥,總是患得患失的話,將來坐上高位,你怎能睡得好覺?」
展意凝重的面色慢慢舒展:「你說得對。」
這世上的人誰會對權勢不迷戀?當初口口聲聲跟我說絕無他心的展意,在幾個朝臣的支持下,離皇位觸手可及。這樣的誘惑,誰能忍受?
只是人一旦坐到了高處,心便會飄。
壽宴之前展意是京中炙手可熱的人物,所有人都認為他得陛下看重,成為新的儲君不過時間的問題。
他身邊的人便也開始飄了。
支持他的劉尚書出事了,劉尚書之子草菅人命,濫用私刑,激怒了民憤。
父皇下令徹查此事,卻層層受阻。
他午夜夢回之時,必定會想起當年被許家與何家威脅的恐懼。
父皇派給展荀的第一個任務,是處理劉尚書的案子。
45
每月十五,我會去鎮國公府住一晚,以增進感情。
這一日是司徒末最開心的日子。
沒有了公主府各種各樣規矩的受限,他如一匹脫韁的野馬,肆意地在鎮國公夫婦膝下承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