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我重復這一句話。
父皇坐直了身,聲音微沉:「你在教朕做事?」
「父皇,若今日是兒臣給李瓊子下藥,父皇會如何處置?」
「朝陽喜歡他,你也喜歡?」
不等我回答,父皇便譏笑:「你們姐妹二人為了一個和尚爭吵,簡直可笑至極。也到了該成婚的年齡了,阿鈺,你是公主,朕會為你挑一門好婚事,讓宮里的嬤嬤帶你好好學學規矩,免得今后成婚在婆家面前也如此失了體統!」
15
我早該看清的,父皇從來都不舍得真的懲罰朝陽。
長在膝下數十年的孩子,自己在她身上花費了時間與感情,便會真心地疼愛。這份疼愛,即便是血緣親情也無法替代。換作是哪個父母都一樣。
婉妃的這步棋走得妙啊,找一個宗室中無父無母又與母后長得有點相似的女孩兒,從小便養在宮中,父皇回憶往昔時,能有一張熟悉的臉讓他懷念。
父皇的孩子本就稀少,想念女兒時,又能看到一個年紀相仿的姑娘。
朝陽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替代了我這個公主。
不是皇帝的女兒,勝似皇帝的女兒。
幾次三番犯下罪行卻被輕輕揭過,朝陽自鳴得意。
「展鈺,你知道陛下為何如此寵愛我嗎?」
「因為啊,」她湊近我耳邊,戲謔道,「陛下說我最像你母后。」
「他說我不僅長得像,性子也像。許后年輕便如我這般張揚熱烈,他愛極了我被嬌寵出來的這副性子,陛下說我舉手投足間,總有許后的影子。」
外祖官至太尉,是武官之首,母后又是他唯一的女兒,自幼便被寵得不成樣子。
她年輕時武功好,英姿颯爽,性格卻被慣得總有些蠻橫。不講理又任性,想要什麼,就一定要得到。
朝陽確實像她。
可這份相似,這份性格定然是要被人千嬌萬寵才能擁有,皇家長大的朝陽,本該會有如此張揚的個性。
一個敬惠庵里長大的尼姑,誰能奢望她熾熱如陽?
我不像母后,我只是愛發瘋。
我像母后的倔強,可偏偏父皇恨極了母后的倔強。
「可是,我也真是厭惡極了這份相似。」
朝陽面容扭曲,惡狠狠地咒罵。
「我才不要像你的母后,我討厭你,也討厭你的母后。她讓姨母傷心,你也是我的絆腳石。」
「可怎麼辦呢?」我玩味地盯著她,「你就是一個被你姨母和我父皇特意養大的替身啊。」
朝陽這回竟然沒有輕而易舉被我激怒,輕聲笑了笑。
「替身又如何?終歸,我總能得到我想要的。」
離開前,她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16
后來,父皇果真為我挑了一門好的親事——鎮國公家的小兒子司徒末。
鎮國公府世代功勛,戰功赫赫,大兒子司徒梁是世子,常年守在邊疆。小兒子司徒末跟隨國公夫人一直生活在京城,愛玩弄風雅,風度翩翩。
模樣清秀瀟灑,隨口便能說出兩句詩文。
司徒末對這門婚事反應平平,畢竟公主的駙馬不能入仕,他當了駙馬,從小學到的才能今后便無處施展。
可這樁婚事里,他的反應最不重要。
這些年父皇提拔了太多新臣,與何家的聯系太過緊密,他需要維系與舊臣的關系。
我也要一個能短暫為我所用的強硬后盾。
畢竟公主的婚姻,也能成為皇位爭奪中的籌碼。
我送鎮國公一家離開皇宮,順便出宮買幾盒胭脂。
皇宮門口,一個面龐堅硬,眉眼深邃的少年騎著一匹黑馬,靜靜在外守候。
他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一瞬,便望向了他的父母。
「梁兒,快向公主行禮。」
司徒梁翻身下馬,行完了禮,與國公夫婦交談,再也沒看我。
這并非我們二人的第一次見面。
我記得他,那夜我受辱時,站在鳳凰樹上,滿目震驚的那位少年。
17
回宮以后,父皇笑呵呵地問我可否滿意這門婚事?
我點點頭,算是滿意。
鎮國公府權勢大,展荀還未登基,一切尚未可知。
我本來,是很滿意的。
直到我在御書房里,看見父皇擬下兩道圣旨。
一份,是給我與司徒末賜婚。
一份,是給朝陽與李瓊子賜婚。
那一刻,所有的不甘頃刻間涌了出來。
我喉頭發澀,眼底也干澀無比。
張了張嘴,好幾次才問出口:
「父皇,你要給朝陽和李瓊子賜婚?」
「是,朝陽戀慕那個小和尚已久。」
陽光照在他和煦高興的臉上,父皇非常滿意,煞有其事地詢問我:「阿鈺,你比朝陽大一些,你的婚事先辦,如何?」
如何?
我只覺得可笑至極!
藏在袖子里的手,控制不住地抖動。
「是朝陽希望父皇賜婚的?」
「自然是,她喜歡那個和尚,你不是知道?阿鈺,你不也是自己愿意嗎?」
我撐著桌沿,想說什麼,喉嚨卻發出笑。
我抬頭看他,眼底漸漸猩紅。
「父皇,你是真的糊涂了,還是想把所有人都糊弄過去?
「你以為我不明白,你給朝陽賜婚,是因為朝陽喜歡,就算李瓊子一心念佛,可因為朝陽喜歡,你也愿意順朝陽的心意。
你給我賜婚,是因為我愿意,還是因為你想用我的婚姻去穩定與舊臣的關系?難道不是因為你有此意,我才不得不愿意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