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敬惠庵的尼姑們準備了幾箱冬天穿的內棉襖,托師太帶回庵堂。
師太愣了一瞬,彎腰鞠了一躬:「多謝公主。」
「師父,叫我悟緣吧。」
師太笑了笑,搖頭:「你是公主。」
那之后,師太便分外沉默。我不問她,她便不說話。
這一日,師太與護國寺的歸遠師父一同辦完法事,父皇叫了他們二人進乾坤殿談事。
要說什麼呢?我想,也許是關于我的母后。
母后離世那日,胸前還戴著父皇送她的第一份禮物——一個不值錢的玉佩。
他們相遇時,母后是太尉之女,被父兄捧在掌心寵愛,艷麗如陽。而父皇只是冷宮里被皇帝遺忘的皇子,他太不起眼了,皇家圍獵那天,他被一眾皇室成員遠遠地甩在身后,無人在意他。
也就是那天,偏僻寂靜的林間,他看到了一頭野鹿,拉長了弓箭。箭在弦上時,耳邊突然一聲利響,野鹿瞬時中箭倒地。
父皇轉頭望去,一個英姿颯爽的少女高傲地揚著頭,微風輕拂她的發梢,陽光照著她美麗動人的臉龐,如一個林間的精靈,他看呆了。
父皇與母后相識的第一年,母后的生辰,他攢了很久的錢,卻還是只能在京城的百金閣買一個最便宜的玉佩。
雖不值錢,可在宮里的那些年,母后愛如珍寶。母后那時總說,人最珍貴的是真心。她如著了魔般,捧著一顆赤誠之心獻給父皇。
佛家云,隨生死流,入大愛河。愛河干枯,令汝解脫。
母后最后得到解脫了嗎?我想,父皇也想找尋一個答案。
與歸遠師父一同前來的還有李瓊子,宮人稟報他被朝陽派人叫走了,如今在朝陽的寢殿。
我突感不妙。
朝陽對他一直便有越軌之心,他還如此輕易就跟著去了?
我立馬帶著人奔去了朝陽的寢宮。
我不顧宮人的阻攔,闖進了內殿。外頭的動靜引起朝陽的注意,她見到是我,氣得拍桌而起,指著我罵:
「誰讓你進來了?你進我的宮殿不用通報嗎?」
「本宮進你一個郡主的屋還需要通報?你算老幾!」
「我要告訴姑母,我要告訴陛下,你總愛欺負我!」
「去啊,你砍了本宮的曇花本宮還沒找你算賬,你最好想想要怎麼賠禮道歉。李瓊子,過來。」
李瓊子起身,對朝陽行了一禮,恭順地走到了我身后。
朝陽快要氣哭了。
「我不過就叫他來喝杯茶,這也不行嗎?」
「說句話都不行。」我冷笑。
我帶著李瓊子浩浩蕩蕩地走了,沒有注意到身后的朝陽眼角流出的怨毒之色。
12
「以后不要和朝陽待在一起了。」
「為什麼?」
「我不喜歡。」
李瓊子嘴角輕扯,笑了笑,耳朵有些紅。
然后他小聲辯解:
「師父被陛下叫去了乾坤殿,我在偏殿等著,郡主突然派人來找我。」
「她找你,你不能拒絕?」
「我拒絕了,郡主的人不肯走。阿鈺,我不過是個和尚。」
算了。
我和李瓊子回到了我的宮殿,他站在門口愣了好一會兒,望著院里的梅花出神。
我想起有一年寒冬,敬惠庵里缺柴火,母后命我去后山拾柴。
天太冷了,柴又濕又硬,我背在身上冷得打哆嗦,經過一棵粗壯的梅樹時,我碰到了背著一背簍炭的李瓊子。
他見到我,微微訝然。
「你背著炭干什麼?」
「師父聽說庵堂里缺炭,便讓我偷偷背一些送過來。
這麼冷的天你還來拾柴?」
「我樂意。」
我冷得鼻涕都流出來了,腳下的鞋薄薄一片,雙腳都能感受到腳下石子的紋路,凍得麻木。再看到李瓊子干凈厚實的衣裳,心中不爽。
我背著柴一言不發地回了庵堂。
母后見到我,沉下了臉:「去了一上午便只拾得這麼一點柴?你就愛偷懶!」
「冬天的柴都被人撿光了。」我有些委屈,可在母后面前總是不敢大聲反駁。
「撒謊!」
母后呵斥我。
我害怕地閉上眼,無言的恐懼感侵襲全身。
李瓊子忙湊了上來,對母后說:「師父讓我拿了炭火過來,初云師父,不夠您再跟我說。天氣怪冷的,您別讓悟緣撿柴了。」
十來歲的小姑娘,穿得單薄,長得瘦瘦小小的,臉上被冷風刮得通紅,手上都是凍瘡,李瓊子見了都覺得可憐,但我母后不會。
可她聽了這話,終究忍住了罰我的沖動,只是關上了門,不讓我進屋。
我無所謂地擦了擦眼睛,去找師太。
師太見到了我,嘆口氣,靜靜地為我皸裂的臉上擦上柔軟又珍貴的面膏。
我有些難過,師太輕聲對我說:「悟緣,想哭就哭,你只是個孩子。」
我皺了皺眉頭,眼睛干澀得很,可是沒有眼淚。
我哭不出來了。
偶爾我想,也許是我上輩子對不起我的父母,因此這一世輪回,我來贖我的罪孽。
我有父有母,卻似無父無母。
父皇厭惡我,母后也不喜我。
那日很晚的時候,李瓊子又來了一回敬惠庵,他送給我一副手套,他說這樣便會暖和一些。
現在我再也不需要戴上手套取暖了。
我走到李瓊子身邊,與他并立,與他一同看那棵梅花樹。
「我從前想過你做回公主是什麼模樣,那日我看到朝陽熱烈如火,我便想,如果阿鈺你也從小便在宮中長大,想來也應該會有那樣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