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太子展荀日后是要登基的,怎能擁有一個有污點的生母?
我更是明白,我與婉妃斗,如同蚍蜉撼樹。
可風起于青蘋之末,浪起于微瀾之間。
任何不經意的變動,便能緩慢聚集巨大的能量,讓大廈傾覆。
10
我回宮后發生的這幾件事,坐實了我只是一個空有寵愛卻沒有腦子且隨時發瘋的公主。
沒人覺得我是個威脅。
為母后報仇?就憑我這麼一個瘋瘋癲癲的公主?他們更信將來展荀登基后會無聲無息把我弄死。
就連父皇對我都真心了幾分。
父皇為了彌補我,打算派師太來宮中陪我幾日。
我挽著他的胳膊,學著朝陽的樣子撒嬌:「那干脆把護國寺的師父們也請來,辦一場法事,為陛下和江南的受災百姓祈福。」
父皇年紀越大便越信佛,聽我這提議也覺得不錯。
「甚好,阿鈺最近倒能為朕寬心了。」
就在這個時候,展荀來御書房找父皇議事。
他說在京城的詩會上,偶然得到一首針砭時弊的詩。
那詩文極盡諷刺了當今朝廷對瘟疫的懶怠治理,在坊間流傳甚廣。
詩上暗諷皇家不去救治城外一堆凄慘的流民,反而大肆給公主修建府邸。
展荀派了人去調查詩文的作者,查了很久,才得知那人是當今校尉嚴如意之長子——嚴思禮。
嚴思禮在朝中并不擔任官職,平生只愛行醫寫詩,常有憤世嫉俗的思想。
父皇捏著那首詩文,眼睛微微瞇著,叫人看不出喜怒。
展荀觀察了眼父皇處變不驚的神色,繼續道:「另外,嚴校尉多次上奏兵力不夠,希望父皇能大肆征兵,以此抵抗沿海倭寇。
兒臣認為,倭寇本就不值一提,大齊如今瘟疫橫行,正是需要大量人力物力的時候,嚴將軍如此做,可有更深層的原因?」
父皇閉上了眼。
「坊間有傳,嚴如意想趁著亂局擁兵自重,你是想告訴朕這件事吧?」
展荀點頭:「錦衣衛的消息比兒臣要更靈通,想來父皇早就知曉了。」
父皇笑了下,垂眼,問展荀:
「你有何看法?」
展荀沉吟道:「雖只是傳聞,卻也不能坐視不理。不如派朝中張大人去往沿海,以協助嚴大人為由,分釋兵權。」
「只是如此?」
「嚴思禮行事放浪,偶爾失足醉死街頭,也不算稀奇事。」
父皇不急不緩地喝了口茶,御書房里,忽然安靜了許久。
父子閑談間,已輕飄飄地將一個家族架在了絞首架上。
「父皇。」
二人將目光轉向了我。
想來覺得我沒腦子,有無強大的外祖可依靠,他們議事并不避著我。
展荀要參的嚴家我略有耳聞。
朝中武將大概分為三派,北方鎮國公一派,沿海嚴如意一派,以及掌握南方兵權的何昌。
何昌近些年與嚴如意在管理邊防上偶有口角,何家也有意接管沿海兵權。
嚴如意兩個兒子,一個嚴思禮,一個叫嚴思正。
展荀娶的太子妃是救他而亡的羅大人的女兒羅葳蕤,羅葳蕤自小嬌生慣養,但與展荀在此前并未傳出有何深刻情誼。
那日展荀婚宴,我記得最清楚的,卻是眾賓客中獨自灌醉的嚴思正,暈暈乎乎的嚴思正離開宴席前飄向羅葳蕤的那一眼,實在令人印象深刻。
「兒臣倒有個好主意。」
「哦?說來聽聽?」
「嚴思禮既然會醫術,又如此憤世嫉俗,不如讓他前去江南解決瘟疫。一年之內若是疫病無法緩解,父皇再以辦事不力為由處置何家,便讓人心服口服。」
父皇的眼睛亮了一下,笑著說:「好主意!」
展荀面色一僵,還想進言,父皇卻一個勁兒地稱贊我的主意好,立馬擬了圣旨。
事情朝著展荀意料之外的方向發展,他沉默下來,臨走前,別有深意地瞥了我一眼。
他走后,我盯著他的背影恨恨道:「他想讓別人死,我偏不想讓他如意!」
「你便如此討厭太子?」
「我就是要和他作對!」
父皇笑了笑,眼底終于沒了懷疑。
11
回宮的第一年冬天,我終于見到了師太。
宮城里下起了雪,慧明師太與護國寺的幾個和尚一同來到皇宮辦法事,我親自去迎接,我想攙扶師太,師太卻后退一步。
「公主不可,這不合規矩。」
我仍然挽住了師太,我笑著對師太說:「師父不必擔心,皇宮里沒有規矩能束縛我。」
這樣冷的冬天,師太的手卻是冰冷的。
敬惠庵雖屬于皇家,可這些年不知是何緣故,每每到了冬天,上報給朝廷的過冬用品總是下不來。
不論嚴寒酷暑,尼姑們很早便起來打坐,可我剛到那年實在太小,冷得受不了,有一日藏在被窩里不愿起床。
師太找到了我,卻沒逼我起床,反而讓我好好睡了一覺。
過了幾日,她用自己的衣服做了件改小的襖子,送給我穿上。那時身體終于暖和了些,我愿意早起打坐了,師太卻病倒了。
師太病了多久,母后便罰我在菩薩面前跪了多久。
如今我帶著師太參觀了我的宮殿,我的宮殿很暖和,每個宮人都有厚厚的棉襖,沒有人會被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