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望去,樹上站著一位眉目清朗的少年,少年的眼里滿是震驚。我擦了擦眼角的淚,極其冷漠地瞪了他一眼,快步跑回了寢殿。
8
這一晚的事很快便傳遍了皇宮的每個角落。
我的宮殿來過很多人,有展意和他的母妃良妃,展意看我的眼神很是心疼,不像假的。
良妃嘆氣說:「為了一只貓,陛下何至于此?」
我沉默不語。
展意便安慰我:「哥哥請了神醫為你配了方子,阿鈺,你的臉定會干干凈凈的,一點疤都不留。等你心情好些,我便帶你出城玩兒。」
我笑了笑,終究哽咽得說不出話。
展荀也過來看我,他同樣帶了藥,裝模作樣地代婉妃的貓向我道歉,眸色溫和又疼惜,仿佛真是一個愛護妹妹的好兄長。
他走后,我便把藥扔了。
后來朝陽也過來,得意洋洋地嘲笑我一通,我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她被我盯得發毛,害怕地跑了。
最后一個來看望的,是父皇。
那時我已經閉門不出很久了。
宮里宮外閑言碎語,大都在說我是一個如何刁蠻任性囂張跋扈的公主。這位公主壞事做盡,欺負皇妃宮人,如今終于得到了懲罰,陛下英明。
遙記得我剛進宮那會兒,父皇對我是多麼的寵愛,我在旁人看來是如何風光,然而那些光鮮亮麗的表象,在那一晚被父皇親手撕碎。
我反省了多日,我的確錯了。
我不該半夜擅闖貴妃寢殿,不該目無尊長,不該殺害貴妃的愛寵。
只是我總會想,我做錯了事,父皇為什麼不能換一種方式教導我?
在此之前,他可曾打過朝陽巴掌?他有這樣打過展荀和展意嗎?他教導在他膝下長大的那三個孩子時,也會讓他們如此難堪嗎?
我在他的幾個孩子中,總是輕易讓他展露帝王脾性的那一個。
父皇來時,我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沒有迎接,他也不說話,就那麼凝視我。
「疼嗎?」
「不疼。」
我不想理他,可父皇走了過來,輕輕推著我的背,父皇說:「這秋千還是你年幼時,朕與你母后親手搭建的。」
太陽著實刺眼。
我眨了眨眼,低聲說:「我想母后了。」
背后的那雙手驀然一停。
「以前在宮里,母后從不打我,沒有人打我。」
「你在怪朕?」
「兒臣不敢。」
父皇慢慢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軀遮蔽了陽光,整個人鍍了層和煦的暖陽。
他伸出手,和藹地摸了摸我的頭:「你是朕和菖安唯一的孩子,也是皇宮里唯一的公主,以后沒人打你,朕也不會。
「阿鈺,朕會讓禮部擇個良日,朕為你選個封號。」
受了委屈,就會得到補償。
父皇對我的補償是,為我賜下封號。盡管這是一個公主理應就有的。
「你離宮時才七歲,太小了,朕和你母后那會兒想著,等你再大點,選個讓你自己也喜歡的。如今你十七歲了,阿鈺,你該有自己的封號,和自己的公主府。」
9
父皇兌現了他的諾言,我的確有了封號——昭云。
我還在京城有了屬于自己的公主府。公主府正在修建,我繼續住在皇宮。
父皇沒有讓我對婉妃賠罪,反而命婉妃向我道歉。
貴妃在公主面前低頭,還是多年來寵冠后宮的婉妃,這是大齊開國以來頭一回。
婉妃在汪連海的陪同下,來了我的宮殿,但她態度云淡風輕,不痛不癢地說了幾句。
「歡兒平日乖得很,也不知那日發了什麼瘋跑了出去。
三公主,實在對不住。」
我把玩著頭發:「沒聽清。」
汪連海便說:「婉妃娘娘,您再大點兒聲。」
婉妃惱怒地瞪了我一眼,聲音陰惻惻:「三公主,實在是抱歉!」
我繼續玩著頭發,雙腿翹在桌子上。
「阿關,哪來的蚊子叫,真煩人!
「公主,您好好聽聽,婉妃娘娘方才是道歉了,你們幾個,都聽見了吧?」汪連海賠著笑打圓場,提著眼瞪了瞪幾個宮人,那些人忙不迭地說「聽見了」。
我懶洋洋揮手趕人:「行了,回去吧。」
汪連海這才帶著怒氣沖沖的婉妃離開。
他們走后不多久,婉妃身邊的嬤嬤平靜地來我宮里傳話:「三公主,娘娘托奴才給您帶一句話,死人,永遠是斗不過活人的。」
死人,當然是斗不過活人的,我自然明白。
我在宮中橫行的底牌,不過是父皇對母后的愧疚。可這愧疚能持續多久?誰知道?
唯有實實在在的權勢,才是一個人在深宮立足的根本。
把持著整個后宮的婉妃,是除了皇帝以外食物鏈的頂端,她討厭我,卻又打心眼兒里瞧不起我。
那貓為何會出現在我進宮的路上,又為何會撲向我,婉妃懶得解釋。
母后死于婉妃的那碗藥,眾人皆知,可無人敢去揭穿、愿意去揭穿,連父皇都不愿意。
不過是因為,死去的許皇后母族早已落寞,朝中沒有許家的人,無人為其申冤。且許后身前便丑聞纏身,有何追究的必要?
更是因為,婉妃寵冠后宮多年,其母族徽州何氏在朝廷根繁葉茂,巡撫的父親,大將軍的哥哥,還有一眾在朝廷為官的何家子弟,門生故吏,誰想參她,都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承擔后果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