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佛寺待了十年,回到皇宮,不是來享福的。
4
我叫展鈺,大齊的三公主,多年來住在護國寺旁的敬惠庵,法號「悟緣。」
十年前,母后被誣陷在婉妃的膳食中下毒,因此被廢黜,打入冷宮。
我們待在冷宮不久后,有一晚突然來了賊人。
那時母后因為陳年舊傷不敵對方,任我如何呼救,皇宮就像口死人的棺材,安靜得可怕。
我目睹母后在絕望中毀容,又被踐踏尊嚴。而得知一切的父皇,卻并沒有給母后安慰。他只是覺得甚是丟人,天明之時,將我們扔到了皇家寺院。
這些年皇家似乎已經將我們遺忘,我與母后都看不到回宮的希望。
直到不久前,婉妃攜著朝陽郡主前往護國寺為江南百姓祈福,聽聞住在庵堂的母后身子不適。她便派了太醫前去診察,可母后怎會接受她的施舍?
母后閉門不出,太醫便來問我。他聽了我描述的母后的癥狀,開下方子。婉妃命人熬好了藥,端給我。
她說:「三公主,庵堂里沒人會醫術,你母親的病若是一直拖著,小心治無可治。本宮把藥賜給你了,是要你母親好起來,還是為了一時的面子舍棄了這碗藥,都隨你。」
那時我跪在神佛面前,聽到自己因糾結而劇烈的心跳。時間仿佛過了許久,待我回到敬惠庵,低頭一看,驀然發現自己手中仍然捧著那藥碗。
我騙了母后,我說,那藥是師太送來的,用來調理身體。
母后喝了,沒過多久她便腹痛難忍,疼得死去活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母后死了,父皇得知消息悲痛萬分。
他有萬般愧疚卻再也無法彌補,于是,他把我接回了皇宮。
如今,我要再回護國寺一趟。
我要見一個人。
5
我修行的敬惠庵,距離護國寺二里地。
幼時,我隨慧明師太下山布教之時,撿到一位失去雙親的孤兒。
師太說他有慧根,將其帶回了護國寺,歸遠法師將其收為弟子。
那位孤兒名叫李瓊子,清逸絕塵,待人溫和有禮,每次見到我時,便會露出笑顏。
我離開護國寺前曾與他一同種下曇花,算算時間,曇花要開了。
公主儀駕一路暢行,我下了馬車,來到我與李瓊子種下曇花的庭院,見到他站在曇花旁,與一女香客講解經文。
我含笑上前,卻在女香客轉過臉時,瞬間僵立原地。
「真巧啊三公主,你也是來等待曇花開花?」
朝陽笑容燦爛,仿若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女。只有我,能看到她眼底最深處的惡意。
那惡意對著我,一張天真無邪的臉恬不知恥地勾引李瓊子。
少女嬌聲道:「我頭一回被陛下罰罪,傷心得吃不下飯,姨母看不過去,便為我求情,陛下就不忍罰我了。陛下派了太醫為我檢查,聽到我無大礙,才松了口氣。說到底,他心疼我,更心疼姨母。
「三公主,我有時候覺得,陛下待我,真像一位父親。我雖是孤兒,可在宮中數年,得到了陛下的疼愛,也算值了,你說呢?」
6
師太曾說,李瓊子是她見過最有佛性的弟子,而我是她見過最沒有佛性的弟子。
但師太又說,眾生皆有佛性,只因迷霧遮蔽,未能顯現。
這些年,師太想度化我,我也很聽話地跟著她按時打坐參禪,日日叩拜佛祖,比她任何一個弟子都要虔誠。
她很詫異,覺得自己一定是看錯了。
師太并不知道,我常趁著她不注意,溜到后山打野味,偷偷烤著吃。
來后山采藥的李瓊子發現了,就靜靜蹲在我身邊,為小兔子超度。
我笑他裝模作樣,可笑至極,拿野味誘惑他,可他從不破戒。
他不吃一口,也不阻止我殺生,更不會向師太告狀。
其實師太沒有說錯,我的確沒有佛性。
我在佛寺吃不慣素,便會偷偷找肉。
尼姑得罪了我,我便在她睡覺的床頭放癩蛤蟆。
譬如此刻,朝陽在我面前耀武揚威,罪不至死,可我偏想殺了她。
殺戮,殺戮,何以解憂?唯有殺戮!
憑什麼,她打碎了母后的遺物,父皇卻對她輕輕放過?
憑什麼,只屬于我與李瓊子的秘密,卻被她知曉?
李瓊子拉住了我顫抖的手腕,那張一貫和氣的臉笑著說:「阿鈺,我與曇花都等你許久了。」
我天性殘暴,唯有李瓊子是我的解藥。
我的雙手不再顫抖,我平靜下來,在朝陽嫉恨的目光下,笑著應她:「朝陽,能享受這麼多年父皇的獨寵,你能稱得上幸運。可若今后你能一直當個最受寵愛的郡主,那才叫本事。」
「三公主,你會看到的。」朝陽看了眼李瓊子與我相握的手,一臉胸有成竹道:「陛下的寵愛,你最珍視的人,都將會是我的。」
朝陽離開后,李瓊子同我解釋說:「郡主近日總來佛寺,她看到了我給曇花澆水,便知曉了花的存在。」
我明白他所說不假。
那日朝陽與婉妃一同來護國寺,見到了菩提樹下清逸絕塵的李瓊子,一眼萬年,自此京城里便到處流傳郡主癡戀李瓊子的傳聞。
曇花在半夜才開,我本打算在護國寺住一夜,然而剛吃完僧人特意為我準備的齋飯,阿關便帶來不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