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皇宮上方,火光沖天。
從上午我倆吉時他被劫持,到眼下,一共是六個時辰。
在這六個時辰內,
我靜待各地大將的軍隊匯合,集結軍士不動聲色地封鎖京城,正面對沖五城兵馬司,
其余所有人則跟著父親,長驅直入、直搗黃龍。
兵貴則神速,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如今宮內應該已經塵埃落定。
「來人!將裴公子和公主帶下去。」
我翻身上馬,在邵陽公主絕望的哭喊中,策馬進宮!
馬匹越過東門街時,我回頭看了一眼。
只見裴玉的目光,一動不動地落在我身上。
滿街兵甲圍繞在他周邊,明明冰冷、肅殺,
他卻唇邊一抹笑意,如風卷落雨,云落人間。
我忍不住想,裴玉這個人,的確有點意思。
6
抵達皇宮時,滿地死尸,血水汩汩,漢白玉云龍階石都染成猩紅一片。
此時,「圣上愧對江山社稷,留下遺詔,禪位于幽州節度使蘇稽,便自焚于大殿」的消息,
早已不脛而走、傳遍宮門內外。
一眾跪在乾清殿門口的朝臣,此刻各個噤若寒蟬,神色慘白。
所有人都知,大魏,一夜之間,變天了。
這晚,京中無人安眠。
除了「莫名消失」的皇親國戚,昭獄里亦被丟滿了往日里素位裹尸的高官佞臣。
第二日早朝時,朝臣之列頓時顯得空蕩了不少。
我立于大殿,雙膝跪地:
「城郊災民流離失所、無以為生,請父皇恩準,開倉賑災,安頓百姓。」
聞言,不少朝臣渾身一震,紛紛露出驚愕的神色。
在他們看來,武將謀逆,必先瓜分財富,攥緊財權,
而眼下我卻上奏,反其道而行。
「準。」
皇座上,父親穿著明黃色的龍袍,隔著冕旒深深看我一眼。
眼底是嘉獎,亦是贊許。
我領旨出宮,當即去了戶部衙門,全程督促落實此事。
隔日一早,郊外支起了無數連綿起伏的帳篷。
那里,圍滿了此前被驅逐、禁止入城的流民。
面黃肌瘦的男男女女,佝僂著身軀,雙手捧著米粥,眼眶里一片濕潤,
隨即,一群一群、成群結隊地跪倒在地,
目視皇城,深深將頭磕在地上。
對此,京中輿論分為兩派——
一派暗地里嘲我家狼子野心。不顧禮義廉恥,謀反犯上,還惺惺作態。
另一派,卻認為這天下,蕭條破敗了許久,如今肯實行新政,安撫流民,
讓百姓有衣可穿、有飯可食,這比什麼都重要。
權勢在安穩交接,
然而,誰也沒料到,
被父親從幽州接入京的母親卻帶來了不好的消息——
羯人聽說父親入主京城,幽州守備不如往日固若金湯,
他們打算鋌而走險,傾巢而出,大舉進犯邊境!
朝堂上,人人自危,面露焦色。
眾所周知,羯人野蠻,燒殺搶掠,甚至以人為食,
曾笑談我大魏百姓軟弱無力,不過是他們嘴邊的「兩腳羊」。
此次他們來勢洶洶,眼看就是一場死戰。
可自古以來,帝王御駕親征都不是件簡單的事,
萬一戰場上出現意外,剛穩定的朝綱必將動亂。
更別提,眼紅我父親登頂的其他各州節度使,早已虎視眈眈,各懷鬼胎,
這時候,父皇若不親自坐鎮京城,無論勝敗,等回京,怕是皇位早已換人。
在朝臣們一片爭執吵鬧中,我平靜出列,主動請纓,替父出征。
父皇看了我良久,隨即,讓身邊內侍召了一人進大殿。
秋風徐徐,耳畔傳來熟悉的清雅嗓音。
「蘇姑娘,又見面了。」
擦肩而過時,那人朝我微微一笑。
想起不久前,在公主府大門口他說過的話,我忍不住緩緩瞇起雙眼。
世人都說,裴家大公子,清風朗月,不沾半點塵埃,
但其實,他才是最算無遺策的那個。
7
「陛下。」
裴玉彎腰,朝我父皇躬身一禮。
一眾朝臣目露迷惘。
裴玉雖名聲斐然,卻從未出仕,
突然出現在朝堂,實在令人摸不著頭腦。
然而,我父皇卻溫和地笑了:
「當初若非邵陽公主當眾搶親,裴玉,你與韻兒早已禮成,不用這般多禮。」
朝堂上,頓時不少大臣隱晦打量起我和裴玉。
此次謀反的起因,眾所周知,明面上是邵陽公主荒淫叛逆,當眾搶親,
先皇不僅不多加約束,還縱容寵溺、荒唐至極。
而我和裴玉的這場婚禮,因為改朝換代,憑白吊在半空中,
至今像是被特意遺忘了一般,沒了后續。
眼下,國庫已然開倉賑災,大戰在即,軍需糧草毫無著落。
裴玉這個時候忽然出現在朝堂,絕不可能毫無緣由。
果然,他抬頭,目光清冽地掃過一眾世家權臣,隨即,淡淡一笑:
「陛下,裴家愿傾全族之力,籌備軍資,助公主殿下旗開得勝。」
話音剛落,大殿驟然一靜。
不少暗地里靜觀其變的朝臣,看向裴玉的眼神,都覺得他瘋了。
裴家世代簪纓,家底雄厚,但即便如此,
全力供給邊境大軍糧草,也相當于掏空大半家底。
這還只是表面......
我忍不住玩味地看向裴玉。
萬一我家皇位不穩,他這一出簡直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甚至,面對后面可能趁亂而上的新皇,國公府都將陷入尷尬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