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也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說到底不過都是這寂寂深宮中的可憐人罷了。
或許是我的話讓林婉兒有片刻的釋然,她抬手抹了抹臉上的淚痕,深深凝視著我:「你既然什麼都看得明白,為何能忍受皇上對我偏寵至此?」
她很清楚,這宮里人人都恨不得她死。
可我的眼神告訴她,我希望她活著。
「我從未陪皇上經歷過那些驚險動蕩的年少歲月,如何敢奢求他愛上我,難道只憑著一張年輕漂亮的臉嗎?」
我語氣稍稍和緩了些,問出了藏在心里許久的話:「那些年,你一定過得很苦吧?」
若這人世間的愛情,靠的僅僅是一張年輕的皮囊,該有多麼無趣?
正因皇帝從不在意這些,他的深情才來得彌足珍貴,哪怕這深情并不是給我。
「那時候皇上只是冷宮里一個任人欺凌的落魄皇子,活得連奴才都不如,他身邊只有我一個人,我身邊也只有他。」
林婉兒從未想過我會問這些,她的眼眸亮了亮,多了幾分從未有過的神采,
「膳房送來的飯時常都是些殘羹冷炙,可即便如此我也要先吃,確定沒有毒再挑揀些尚能入口的給皇上,我們住的房子漏雨,我冒著雨上房修補摔下來發燒昏迷,皇上給守門的侍衛下跪磕頭,才找來退燒藥救我一命。」
她自顧自回憶著那些飽經風霜的歲月,見我沒有打斷的意思,繼續道:
「后來一場宮變將先皇的子嗣屠戮殆盡,皇上僥幸繼承大統,看似風光無限,可我知道他身邊依舊危機四伏,我讓他日日留在我宮里,這宮里只有我對他好,只有我不會害他……」
「后來朝局穩定,我知道他已經足夠強大,不再需要我殫精竭慮地為他周全,我應該放手,可我做不到……」
林婉兒痛苦地閉了閉眼,任由淚水在臉頰上肆無忌憚地滑落,她用力咬了咬唇,一字一頓道:「娘娘,皇上是個好人,答應我,不要恨他。」
「不會的。」
我的淚水亦打濕了眼眶,我上前擁著林婉兒,任由她在我懷里泣不成聲。
「無論宮里有多少年輕漂亮的女人,皇上對你的心意從未變過,你要為了皇上好好活下去。」
林婉兒沒有回應我,她哭累了,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似乎是聽進了我的話,那夜之后,林婉兒不再把皇帝拒之門外,也不再繼續消沉,兩人像之前那樣手牽手在宮里閑步。
知道自己在子嗣上再無指望,林婉兒一改往日拈酸吃醋的性子,時常勸著皇帝多到年輕嬪妃處走動,好多添皇嗣,讓江山后繼有人。
皇帝當然明白林婉兒的良苦用心,沒有拂她的心意,卻也沒有心思沉迷女色,只是時不時來我宮里坐坐。
我也不多說什麼,只把小小的宏兒帶到他面前,讓他教宏兒讀書習字。
宏兒是個性子沉靜的好孩子,也十分聰慧,不過三歲的小人兒讀起書來有模有樣,不僅語句通順且字意詳熟。
皇帝把小小的宏兒抱在懷里,口中輕輕呢喃著:
「朕這麼大的時候,婉兒也教朕讀書寫字,冷宮里沒有筆墨,就用樹枝在地上寫,她說人不能不讀書,可惜她自己讀書也不多時常教錯。」
我一點點糾正著宏兒的筆畫,笑容恬淡:「貴妃深愛皇上,一心一意為皇上著想。
」
皇帝知道林婉兒是在我的勸說下才漸漸振作起來,看向我的目光滿是感念:「有皇后,也是朕的福氣。」
我朝皇帝微微一福:「這都是臣妾應該做的。」
這些年,他雖然不愛我,卻也從未苛待我,無論前朝后宮,該屬于我皇后的體面從未少過分毫。
有皇帝撐腰,又有宏兒養在膝下,縱使崔氏一族再樹大根深,也不敢輕易拿捏我。
除了愛情,我樣樣圓滿,實在不該再苛求更多。
雖然有皇帝的無限關愛,林婉兒終究還是沒有挺過這個冬天,她的身體太差,已然藥石無靈。
那天,她氣息奄奄地躺在皇帝懷里,鉚足了最后一口氣,把我的手遞到皇帝手里。
我知道,她是要我替她好好照顧皇帝。
「婉兒!」
皇帝發出凄厲的嘶吼,吐出一口心頭血,直接昏死過去。
在我的授意下,林婉兒的喪儀辦得隆重而盛大,舉國同哀。
這是她應得的。
皇帝的病稍稍好了些,撐著身子送了林婉兒最后一程,待林婉兒的棺槨葬入皇陵,便又倒下了。
他不再居住在勤政殿,而是搬進了林婉兒所住的昭陽宮,靠著他們之間的回憶過活。
對此,前朝后宮都頗有微詞,皆被我一力彈壓了下去。
照顧宏兒之余,我亦會幫皇帝批閱奏折,處理朝政,幾年來這些事我已經駕輕就熟,唯有少數大事才需要另行請示。
如此煎熬了兩年,皇帝的精神越來越不濟,已是油盡燈枯之勢。
那日,恰逢林婉兒兩周年忌日,我帶著宏兒去昭陽殿向皇帝請安。
皇帝斜倚在軟榻上,恍神道:「栩兒,朕昨晚夢到婉兒了,她說她會一直等著朕,讓朕不要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