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后來蘇婉音的兒子,也就是我爹唯一個兒子,李景出生之后,我爹就很少再想起我了。
我在我爹面前越來越透明,蘇婉音便悄悄縮減我院子里的開銷,但日子也還能忍。
直到我十二歲那一年,我爹被山匪劫持一命嗚呼。
蘇婉音辦完喪事之后,就連吃食都懶得給我了,下人也一個不留地撤走了,對此我依舊隱忍。
陸清桁說,不在沉默中爆發,就是在沉默中變態。
我大抵屬于后者!
我十五歲及笄那年,偶然聽到蘇婉音要將我許給一身患花柳病的富商做妾,于是才有了之前攜款出逃的那一幕。
上一世,我才逃出李府大門沒有多遠,就被一伙人堵在巷子里,搶錢財之后,打暈賣入青樓。
次日,北方的數萬流民就破城而入,叛軍帶著他們搶奪食物燒殺擄捋。
青樓老鴇習慣將新買的丫頭關在地下室,餓上幾日之后再好好調教。
這一操作,竟無形中救了我和幾位妹妹一命。
掐指一算,明兒就是叛軍和流民破城的日子。
所以我才會這麼急。
今日才回來,便要把仇報了。
大火過了半夜才熄滅,在主院伺候的婆子們疲憊的回到院子里時,才發現主母被我這個大小姐綁架了。
「哎呀!夫人………」
蘇婉音滿身是血的模樣,可憐極了。
婆子們看我拿菜刀架在她脖子上,驚恐萬分,到底不敢靠近。
其中最急的,是平常伺候在蘇婉音身邊的王嬤嬤。
「小姐,夫人待你不薄,你這是干什麼?」
我斜眼掃了她一眼,隨后挑開八仙桌上的幾個匣子。
這些是我方才從這屋里翻出來的錢匣子,以及各種地契和下人的賣身契。
我將王嬤嬤的賣身契拿了出來。
「喏,這是你的賣身契,你去把府里所有的下人都召集到這個院子里來。一會兒我就把你的賣身契,還給你。」
王嬤嬤聞言頓時不管什麼主母了,立刻出門嗓子一吆喝,叫了附近的一些婆子,讓她們把那些剛準備回去休息的下人們都召集到院子里。
我當著他們所有人的面,把賣身契一張一張地還給他們,同時還給他們每人十兩銀子,作為遣散費。
3
不少人喜極而泣,有人無比歉意地看著我,跪下來給我磕了一個頭。
「小姐,這些年對不住了!」
我淡淡一笑,讓他們起來。
他們呆呆地看著我,似乎被我身上的某種氣度折服。
人性本就極其復雜,他們弱小而堅強,之前只是礙于蘇婉音的手段不敢親近我,但是從來沒有害我、打我。
甚至,在蘇婉音斷了我伙食的那兩年,他們中有的人,會偷偷地往院子里面扔個番薯,或發硬的饅頭。
身處亂世,他們的日子也過得不怎麼樣,那或許是他們的一頓美餐。
我看著他們,神情祥和平靜。
「城外的流民明天就攻城了,以凌城的守備,很難守住,你們從府里弄些糧食,逃命去吧!」
在蘇婉音欲要殺人的目光中,他們拿著賣身契,還有銀子以及府里能搜刮到的糧食離開了。
偌大的李府,很快就變得空空蕩蕩。
府里現銀不多,分給下人作遣散費之后,就只剩下一匣子銀票和一些田契地契。
我坐在八仙桌前,把那些田契地契,一張一張的放在燭火上燒毀。
享受的蘇婉音心痛欲絕的表情。「你瘋了嗎?」
我沒有理她,燒完地契就開始燒銀票。
我才不會告訴她,在往后的十幾年,這些東西一點用都沒有,流民和叛軍勢不可擋,所過之處,如蝗蟲過境。
房屋燒毀,田地里的糧食也被拔光。所有的商鋪、錢莊、當鋪,通通倒閉。
那些票據,便沒有用了。
人心瘋了,流民們不好過,別人也別想好過。
當我把所有的銀票都燒完之后,蘇婉音面露死灰之色。
當年我爹也是這凌城有頭有臉的商人,蘇婉音是名門之后,可惜家道中落,到她這一代竟是連飯都要吃不起。
我爹欣賞她的才華,可憐她,本來只是想給口飯吃,結果就被她纏上了。
她得了我爹的喜歡還不夠,還要害死我娘。
「沒了……什麼都沒了……哈哈哈哈哈哈……」
蘇婉音看著桌上那堆灰燼,又哭又笑。
她拋棄良心和驕傲奮斗了一輩子的東西,就這麼輕易地被我燒完了。
「還沒有完呢!」
我在她邊上坐下來,笑容燦爛,似天真似浪漫。
可在蘇婉音眼中卻猶如索命的惡魔。
「李景還在私塾吧!我一會兒會帶著你逃出去,躲開流民和叛軍,但是他會留在這里。他這個年紀皮白肉嫩,那些餓昏頭的流民……」
蘇婉音瘋了:「不不不……不對……你怎麼知道流民會打進來?你根本不是李慧語那個蠢物,你到底是誰?」
瞧著她那副瘋魔的樣子,我忽然覺得很無趣。
她比我前世虐殺的那些敵將,要脆弱多了。
我才做了這麼點事,她就已經快承受不住了。
我冷眼瞧著她,卻怎麼也回憶不起我的母親長的什麼模樣了。
是了,對于我來說中間已經隔了數十年,真的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