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無表情地望向天花板。
這些話是曾經的我最想聽到的。
可是媽媽,我已經長大了。
期待久了的東西,連想要的念頭都沒有了。
之前我看到一句話,很多東亞小孩都幻想過,自己死了以后,父母會不會抱著自己的尸體哭天搶地,會不會愧疚,會不會后悔之前那樣對自己。
這種剔骨還父、削肉還母的故事,哪吒不是早就演繹過嗎?
真到這一天來臨時,我心中并沒有預料中的感動。
只有無盡的麻木。
8
不光是我媽。
沈皓不知從哪里得到風聲,抱著一大束玫瑰,風塵仆仆地出現在病房內。
他看著我失焦的眼瞳和凹陷蒼白的臉頰,涌現出一抹心疼之色:「小寧,對不起。」
他滿臉誠懇地單膝跪地,哽咽對我說:「是我混蛋,我跟你交往的時候居然沒發現你的病情。那天在包廂我只是喝多了,跟那些狐朋狗友口嗨而已,我從沒有想過跟你分手。我跟那個師妹也沒發生過什麼實質性的關系,其實我根本不愛她,只是放不下面子想在你面前逞能。來這里之前我已經跟他提分手了,往后余生的我會在你身邊。徐寧,我愛你,我們復合好嗎?」
他一番表白說得深情款款,病房外都有人竊竊私語,說真是個情深義重的好男人等等。
他把玫瑰花束遞給我,期待我的回答。
可能以為他招招手,悔過一下,我就會感動并且跟他重歸于好。
我反手暴躁地把花砸他頭上:「給我滾!你以為你這樣很深情嗎?又自我感動上了吧?你跟那個小師妹分手,我只會為她感到悲哀,看上你這樣的爛人真是倒了八輩子霉。
」
雖然看不清,但我知道此刻沈皓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沈皓和我媽還想說些什麼,就聽到了克雷多冷淡的聲音:「她不想見到你們,請你們出去。」
沈皓怒視他:「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說這話,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根本不是男女朋友!」
克雷多輕笑一聲:「確實不是男女朋友,但她是我認定的未婚妻。」
他漆黑的眼眸直視著沈皓,好像能看到他的靈魂深處:「你這般粗鄙低下、膽怯骯臟的靈魂,連當我的養料都不配。」
沈皓被他這蘊含著冰冷殺意的眼神嚇了一跳,隨即縮縮脖子,表情扭曲:「神經病吧?」
把我媽跟沈皓趕走后,病房安靜多了。
我嘆了一口氣:「克雷多,我好累。」
下一秒,他彎下腰,我的手放到他頭上:「看書上說,摸摸頭會讓人心情好點。」
我無語,伸手揉了兩把,黑色的短發軟軟的,手感異常的好。
我順帶捏捏他的耳垂和臉頰。
克雷多耳尖有點泛紅,把我的手拽了下來。
我突發奇想,說:「克雷多,帶我逃吧。」
9
如果一直待在醫院里,我媽必定不死心,還會接著來勸我接受手術治療。
但我了解過,我的腦瘤位置長得很刁鉆,惡性得很快,手術難度大,就算切除也無濟于事,活不了多久。
與其耗在醫院里,不如出去玩。
雖然我視力變得極差,但有克雷多這個靠譜的向導,我們一路走走停停去了很多地方。
腳踩過波濤的浪花,撫摸了草原的牛羊。
克雷多點評:「這些牲畜沒有我們那里的魔物們一半好看。」
我想起他給我描述過的魔物的模樣,哆嗦一下,不知道他是什麼審美。
我好奇他的假期怎麼那麼長,還不回去上班。
克雷多理直氣壯:「我為他們辛苦工作了那麼久,讓我多享受一會兒怎麼了?更何況我還要考察你呢。」
我挑眉戲謔問:「那你考察得怎麼樣,我有當你未婚妻的潛質嗎?」
他支支吾吾半天,輕咳一聲:「還行吧。」
克雷多帶我去了寵物店,我摸到毛茸茸的小貓,感嘆:「我以前也有一只小貓,黑黑的,眼睛很大。」
克雷多問:「那它呢?」
我眼眸暗下去:「我沒保護好它。」
所以從那之后我再也沒養過貓。
克雷多頓了頓說:「也許那不是你的錯,它跟你在一起的時間,就是幸福的。」
「你一個惡魔還能說出這樣的話?」我驚奇地看他。
說實話克雷多跟我想象當中的惡魔一點也不一樣。
10
在外面玩樂的日子很開心,讓我差點忘記病魔的存在。
徹底失明是在某天早上,我的世界陷入一片虛無的黑暗。
克雷多為我裹好披風,只剩一張消瘦蒼白的臉露在外面。
我知道自己現在什麼鬼樣子,出去時,會突然毫無征兆地流鼻血,啪嗒啪嗒滴在衣服上。
路人小孩驚呼:「媽媽,她好嚇人啊!」
克雷多熟練地幫我擦拭干凈,然后斜睨那小孩一眼,只冷冷一眼,就給對方嚇得哇哇大哭。
小孩的媽媽捂住他的嘴,匆匆把他拖走:「別亂說話,那個姐姐只是生病了。」
我能感受到死亡的步伐越靠越近,但我并沒有太多恐懼。
但克雷多似乎不這樣想,他比我表現得還要焦慮。
雖然我看不見,但能感覺到他時常焦躁不安的情緒。
我疑惑問他:「你可是惡魔,還一直待在地獄,怎麼比我還怕死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