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硬著頭皮繡嫁衣。
縮在府里總是煩悶,天氣回暖,我便帶著芷蘭出去了。
胭脂店里試過顏色,原想再去珠寶閣看看,忽風馳電掣一隊人馬從街上呼嘯而過,我被擠到邊上,不防被馬蹄激起的灰塵嗆了口鼻。
還未等我咳勻一口氣,那隊人馬卻又調頭回來了。
馬蹄高高揚起,被一道高大的身影單手勒住,一人一馬橫在我面前,遮得天日都暗了幾分。
來人端坐馬上,雙目炯炯,高鼻濃眉,頰上生著濃密的絡腮胡,像個野人一般。他微微傾下一點身,打量我片刻,點點頭道:「倒是生得很標致。」
隨行的芷蘭先是被驚得尖叫一聲,隨即瞪大了眼珠子,難以置信:「你瘋了吧——調戲民女調戲到我家小姐頭上,你可知我家小姐是什麼人?」
那人咧嘴笑道:「我若不知,又豈會折回來看?」
那人一笑,身后一群兵也跟著哄笑起來。
嗡嗡嗡的,引得空氣都在震顫,沿街百姓不敢看熱鬧,一條長街霎時散得干干凈凈。
當街對貴女容貌品頭論足,這人太野太傲。
芷蘭又羞又氣,她想護主,可對面人那樣多,她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好。
眼看她快要哭出來了,我抿住嘴,上前把她擋在身后,注視著馬上之人,不卑不亢道:「多謝將軍夸我貌美,依我看,李將軍馬術也十分了得。至于,傳聞中的燕云三十二騎——」
我抬眸看了一眼他身后哄笑的士兵,補充道:「三十二騎,果真是軍紀嚴明,名不虛傳。」
一席話夾槍帶棒,面前之人的臉色便慢慢不好看起來。
只見他略微抬手,身后士兵立馬整隊肅靜,半點瞧不出適才兵痞的樣子。
黑甲將軍這才道:「喬小姐怎知我就是李扶?」
我強作鎮靜答他:「圣上親賜,婚約在身,不敢不知。將軍若無事,天色不早,我也該回府了。」
李扶抬手,我便轉身折返,幾步行至路口,回身望去,李扶那一隊人已經消失在長街盡頭,唯有地上一點煙塵印刻出他來過的痕跡。
我悄悄松掉一口氣,驚覺后背已出了一身冷汗。
盲婚啞嫁,其實我并不知李扶相貌。
適才不過是聽他那句「我若不知,豈會來看」賭一把。
運氣好,賭贏了。
只不過李扶,身材魁梧,舉止出格,真如傳聞一般,是個野路子。
之前我與顧懷川訂婚,想象中的夫君,自也是那樣的謙謙君子,再一想李扶那般蠻橫唐突,我微微嘆了口氣。
圣上啊圣上,你到底給我指了怎樣一樁婚?
5
春日最好的時候,我如期嫁給李扶。
百年世家與朝廷新貴聯姻,又是皇家指婚,上京城已許久沒有這樣聲勢浩大的婚事,但凡有頭有臉的人家盡數到場相賀。
賓客盈門,母親親自替我梳妝。
即便心有不喜,到了這個時刻,母親也是真心祝愿我婚后美滿的。
她一邊替我梳頭,一邊含淚。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子孫滿堂……」
家中小表妹天真嬌俏,咬著糖人,不明白她姨母為何又笑又哭。只在母親轉身時,湊到我耳邊,神神秘秘與我說:「表姐放心,適才我偷偷溜出替你瞧過了,表姐夫俊得很。」
我面上一紅,低低斥她不要胡說。
表妹嘴巴一撇,音調微微揚起來:「表姐不信?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跟畫里長得一模一樣。」
我心說,我早已見過了。
哪里像什麼畫中人,真要像,那也是畫中張飛。
偏這時鞭炮齊鳴,喜婆高喊:「吉時到了——」大紅蓋頭輕飄飄往我頭上一落,天地就只剩鋪天蓋地的喜色。
一截紅綢自前方遞過來,穩穩停在我身前。
這是李扶來接我了。
我屏息片刻,然后伸出手,鄭重其事地握住,紅綢也頓了頓,而后從容引著我往外走。
喜樂鞭炮在我耳邊炸開,不知怎的,越是蒙著眼睛不讓看,越是想看。蓋頭下面一點縫隙,剛好能若隱若現,看見李扶一點衣擺。
從前見過他,馳騁馬上,渾身難馴的野氣。
如今我目不能視,被他用紅綢引著,倒是很穩妥,穩妥到甚至連我都覺得他走得慢了。
然而再慢的路也有盡頭。
出閣之前,總覺得尚書府大。
而今出嫁,蓋著蓋頭,卻覺家中太小。
兩條回廊,跟著李扶,不過短短幾步路就走完了。
行至花轎門旁,心中頓生不舍,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想到是大喜的日子,母親親自上的妝,不能輕易被哭花,我微微張開嘴,只敢小聲地抽氣。
手中紅綢一頓,隔著蓋頭,我感覺到身側之人借著掀轎簾的時機彎下腰來。
他長得小山一般,身子往下壓,一點極淡的酒氣瞬間環繞住我,只聽他低低道:「莫怕。」
我的心跳了兩跳,然后一想,確實也沒什麼好怕。
雙親健在,三朝歸寧,我總要再回家。
我父親是文官,李扶是武官,俱是朝廷里的重臣,滿朝文武都來相賀,再加上京城數得著號的世家富商,賓客多得數不過來。
前廳不時傳來賓客的哄笑聲,燭光瀲滟,一直到屋外蛙鳴漸起才等來李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