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這世間,又哪個少女不懷春呢。
顧懷川挨了家法。
我一聽到這個消息,就覺得不好。
顧家家風甚嚴,這麼些年,連一位通房也不曾為顧懷川安排,決計是不允許他婚前出什麼岔子的。
他家長輩行事又素來低調,如今自家最看中的小兒子,卻成了街頭巷尾的閑談,于公于私處處落人話柄,他家老太爺必是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說實話,我私心里十分感激顧家老太爺替我出了火氣。
可是,站在顧懷川的立場,他又有什麼錯。
他不過是破了幾樁案。
他用了一些計謀,引蛇出洞。他之所以假成親,是因為那盜匪專盜新嫁娘,不是蘇婉婉,也會有其他什麼人,許是某位女捕快,許是請哪位姑娘假扮。
總會有別人的。
至于他同蘇婉婉后面的聯系,都是為了公事。世界上沒有哪條道理,訂了婚約的男子,就不能同別的女子說話。他總不能為了男女大防,丟下手頭的差事不管,案子不破,一封辭呈,致仕回鄉。
他不能的。
折子戲不是他編排,也不是他叫人傳遍大街小巷。
他縱使武功蓋世,權勢滔天,他管天管地,也管不住別人的手和嘴。
他有什麼錯呢?
可他還是挨了藤鞭。
倘若他之前對蘇婉婉只有五成上心,如今被家里的人一逼,他心里那桿秤已經向蘇婉婉傾倒。
我在心里面嘆息。
這藤條,實是落在我和顧懷川中間。
我約了顧懷川在茶肆相見。
說來也算諷刺,我同他訂下婚約三年,私下里只兩人見面,一次也沒有過的。
大多只在一些宴席上,男女分席,偶爾入席前遇見,遙遙一點頭。
知道他在,我便覺心安。
想不到頭回約談,談的卻是他和別人的風月。
顧懷川是守時的人,他來時,我剛斟好兩盞茶。
只是他唇色青白,大抵身上的傷還沒有好透。
我請他嘗嘗我煎的茶。
我烹茶的手藝承自陸大家,炙茶碾羅煮水,一步不少。
果然,顧懷川抿了一口,就贊道:「好茶。」
我笑了一笑:「好茶當配好戲,上京城里新火起來幾出戲,不知顧公子可曾看過?」
顧懷川的臉色便慢慢不好看起來。
他道:「沈小姐有話不妨直說。」
于是我便正視著他,一字一頓道:「顧公子,你想娶蘇婉婉嗎?恕我直言,她一個江湖女子,不是你的良配。」
話說到這里,顧懷川的臉色便徹底沉了下來。
顧懷川長我三歲,出身簪纓,少有才名。
我想講的東西,顧懷川心里比誰都清楚,其實并不需要我再多言。
上京城里的權貴,挑選兒女親家,第一條就是門當戶對。像什麼大小姐愛上莊子上的長工,嫡長孫娶了青樓女,這樣的事實在太少太少。
畢竟像我們這樣的人家,背后都有家族,大族之間關系錯綜復雜,日子又豈是兩個人看對眼了這麼簡單就能過下去的。
蘇婉婉江湖兒女,快意恩仇,無拘無束,她絕不會委屈了自己去給人做妾。
她要做正妻,顧家又如何容得下一個女飛賊做當家主母。
他們倘若要在一起,前路不知幾多艱難。
而我不一樣。
我是喬家舉全族之力教養出來的嫡女,熟讀詩書,識禮明慧,京中貴女,無不視我為典范。
我花很長時間去學習如何烹一盞精致的茶,我知道如何執掌中饋,如何結交女眷,我能區分出市面上每一種名貴香料,潑墨能繪萬里山河,挽袖能奏動人樂章。
我是這個圈子里最受歡迎的那種姑娘。
其實我和顧懷川,真是很合適的一對。
顧懷川不說話,我也就噤了聲,垂眸去看杯中的水波。
蘇婉婉不會為妾。
我更不會讓出正妻之位。
我在等,等顧懷川給我一個結果。
大概半炷香時間過去,顧懷川的神色突然溫柔下來,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唇邊蕩出一抹笑意。
我在那個時候就知道自己失去顧懷川了。
我同他見面的時候寥寥,又處處克己復禮,這樣刻板規矩的婚前相處,也實在沒什麼值得他會心一笑。
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看來你已經做出決定了。」
顧懷川站起身,朝我行了一禮。
他說:「抱歉,顧某實在有負喬小姐。」
一句道歉,輕描淡寫改變一個女子的命運。
我在心底冷笑,站直了,慢慢同他道:
「既然要退婚,你負我在前,這樁婚必須是我們喬家同你們顧家退。退婚的具體事宜,請貴府派人同我家長輩商議。」
顧懷川點點頭,算是應了我的要求。
我扶著侍女的手臂往外走,路過顧懷川時,一字一頓,問了他一句話。
「顧公子,你究竟是喜歡蘇婉婉,還是喜歡同全世界為敵、沖破世俗枷鎖的快意?」
3
之所以來見顧懷川這一面,是因為我心懷僥幸。
我期盼顧懷川能認清楚現實,斬斷那些不該有的情絲,一切重回原位,只當蘇婉婉是一場夢。
畢竟,就像我之前曾經提到過,他是家世儀態處處無可挑剔的婚配對象。
京城里適齡的公子是多,但世家貴女也多,秉性純良又上進的少年郎,基本都被人占定,早早立下婚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