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肯定在想,南唐亡國八年,才壯大到以黃河為界,兩分天下。為何兩年之內,裝備落后的南唐能迅速壯大,能壯大到揮師北上,以精銳兵甲,直接圍攻北狄王城……對吧!」
「莫非?」
他突然不可置信地抬頭。
似被冰凍在原地般,臉上是死寂般的絕望。
可我愜意極了!
「對啊!那五國寶藏并非謠言,圖紙的確存在!」
「在哪里?」
我溫柔地撫上他的眉眼。
一字一句,卻如血淋淋的惡鬼索命。
「就在——
「我父皇親手縫補的那件破龍袍里!」
17
那日的故事,父皇只講了一半。
生來喪母的小女孩,得了阿爹親手做的粉色斗篷,歡喜極了。
她恨不得把所有好東西,都藏進去。
藏了阿爹的玉帶,藏了賢娘娘的宮牌,又藏了貴妃娘娘給的釵環……
后來啊,親手給她做斗篷的阿爹,也學會了往龍袍里藏東西。
這一生啊,他只藏過一次。
卻藏起了復興南唐的希望!
北狄八年,那件涉及五國寶藏的地圖,被嚴密縫合在破舊的龍袍中,與他形影不離。
我的父皇。憲帝李修。
南唐第十一代帝王。人人唾棄的亡國之君。
親手舍棄過南唐皇室,可從不曾背棄過南唐百姓。
更不曾背棄過高祖拼命打下來的這片山河!
北狄好戰,信奉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
是以,他們也不信。
不信一個像狗一樣窩囊的亡國之君能翻起什麼花樣。
不信一個被視為恥辱的六歲女孩能帶來什麼復國希望。
更不信一個被南唐人舍棄的亡國公主,能有什麼死而后生的退路。
可是啊!
「就是那八年的窩囊求生!就是這十年的圖謀和隱忍!足以顛覆你們的北狄江山!」
大婚之日,北狄城破。
無論如何防守,都注定守不住了。
下達棄城撤退的命令后,拓跋宸緊緊攥著雙拳,眼底是猩紅的悔意。
「長樂,我該殺了你的!」
「那就殺了我呀!」
可最終。
他只是拽過我的胳膊,強拉我撤退。
「我說過,我們是一樣的,都是孤軍奮戰,都是被親人舍棄的人。」
他眸中情緒翻滾,悲楚夾雜著寒涼。
「今日若以你性命為賭,你說效忠你的南唐將士們,是會選你,還是選天下?
「長樂,隨我退回北狄腹地,我們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
我甩手掙脫他的鉗制,步步后退。
「我和你之間,什麼時候有過開始?你留我一命,想以此拿捏南唐,可你留得住我嗎?」
「長樂——」
在他悲懼的目光中,我用盡全力往城墻盡頭跑去。
南唐公主李長樂。
也曾于幼時,隨我的淑娘娘遨游于三尺書堂,叩忠骨脊梁。
也曾于月下,隨我的賢娘娘揮灑寒光利刃,祭沙場折戟。
想用我威脅南唐將士!
畜生之輩!你們也配!
耳邊傳來撕心裂肺的呼喊!
可一切不重要了。
十年的籌謀和忍辱,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也如愿看到了最好的結局。
是時候把今日的好戲。
講給天上的娘娘們聽,講給我的父兄聽,講給天上無數的南唐英魂聽。
風聲獵獵,掀走我身上的紅色嫁衣。
在這場裹挾著風聲的溫柔下墜中。
熙寧十五年的日光,在我指縫間重新穿過。
巍峨的宮殿里。
父皇把哭鬧的我放在膝頭,說要親手給我做個漂亮的粉色斗篷。
我漫不經心應著,歪頭瞧見了窗外的風箏。
我順著風箏跑呀跑!
正讀策論的淑娘娘無奈失笑,要教我舞劍的賢娘娘蹙眉搖頭。
荷葉成群的太液池旁,正在梳妝的貴妃娘娘,朝我回眸一笑。
她笑得那麼美,說這滿冠的珠翠,都要留給小長樂做嫁妝。
跑到花影重疊的宮廊前。
剛剛戰勝歸來的皇兄,正為懷有身孕的皇嫂拂去發髻的花瓣。
看著捂嘴偷笑的我,他無奈彎腰,將手中的風箏遞了過來。
說六歲的小長安,能將槐樹下的秋千高高蕩起了。
說金鑾殿的殿檐下,還有一窩小燕子整日嘰嘰喳喳叫。
碧云天下,新夏崢嶸!
我想,這才是我的一生吧!
番外:盼歸
自從我記事起。
母親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長生殿。
那里供奉著一排又一排黑檀金字的牌位。
那是亡國十年,將命留在北狄的皇室家眷。
還有一尊牌位,刻有「護國公主李長樂」的字跡。
我的母親,時常因望向它而落淚。
那是她的阿姐,永遠留在北狄的阿姐!
母親是先皇的小女兒,出生于北狄,名喚長安。
何為安!
家國為安!黎民為安!長樂為安!
如果人這一生, 有自己的屬性和用處!
那我的母親,生來就是顆棋子。
為復國而生的棋子!
她是在南唐人的鄙夷和北狄人的嘲諷中,長大的孩子。
被關押奴棚的南唐忠臣們教導長大。
幼時所知所學,是為保護阿姐活著, 為了復國活著!
可母親說:不悔!不怨!
只因那北狄十年風霜, 曾有人為了這天下, 付出更為慘痛的代價。
先皇的賢妃,淑妃,貴妃,還有好多記不清的面孔……
亡國十年,北狄城破。
我的姨母更是著一襲紅衣從城墻跳下,以血肉之軀,祭這南唐戰旗。
姨母去世的兩年后,北狄王拓跋宸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