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八年,他們在北狄做賤民、做奴隸、做走狗。
只為能活著回到中原,有朝一日恢復漢室正統。
是他們!
以不屈脊骨,為那個一敗涂地的王朝,守住了最后的氣節。
分別的剎那,一雙小手緊緊攥住我的衣袖。
是長安。
「姐姐,阿爹說……」
她那麼瘦弱。
那雙小鹿般的眼睛,溢滿不舍的淚水。
可我沒有給她繼續開口的機會。
「閉嘴!」
一記巴掌,狠狠扇在她稚嫩的臉上。
「你沒有什麼阿姐!更沒有什麼阿爹!
「要想洗清你身上的罪孽,就帶著大家逃出去!平安逃出去!」
我頭也不回,跌跌撞撞往前走!
對不起,長安!
南唐人逃跑需要時間。
為防止北狄人發現,還需要一個人去布調虎離山之計。
我的長安!
你只有六歲,卻是所有人悉心培養起來的希望。
好好活著!
蒼梧六州需要你,苦苦掙扎的南唐百姓也需要你。
阿姐也會好好活著!
活到親眼看到南唐將士有能力攻陷北狄王城,解救萬千南唐人命運的那天!
僅有一炷香時間。
負責巡邏的北狄士兵,便發現了南唐俘虜的集體叛逃。
與此同時。
象征著北狄威嚴的神殿,以及通往陵都方向的西城門突現滔天火光。
混亂的局勢中,北狄人奉命追趕。
深夜游蕩在王城中的我,被北狄人抓了回去。
王城濃煙滾滾,卻遮不住滿天繁星。
我看到了匆匆趕來的拓跋宸。
看到了他臉上隱忍的怒氣,也看到了他身后部下眼中的殺意。
「你可有什麼要解釋的?」
漆黑的夜幕下,他緩緩看向我,雙目充血,顯得異常狠戾嚇人。
「不是我做的!」
我平靜道:「殿下若是不信,就殺了我,以穩軍心!」
我慢慢走向拓跋宸手中的利劍。
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寒冷的秋夜。
我挺身而出,為他擋住三皇子的致命一箭。
那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有人真心為他付出性命。
「殿下,南唐的女人是能要命的!」
見拓跋宸面色蒼白,背脊似有掙扎。
他身后的部下齊齊跪地,狼一樣的烈目盯著我,恨不得將我活活撕裂。
也是這時,一道凄厲又顫抖的求饒聲,自我身后響起。
「不是我!是這個賤人!要弒父!要害我!」
八年了!
我曾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的父皇!
被北狄王保護的養尊處優的父皇!
此刻像喪家之犬一樣,被一個北狄士兵拉著脖子拖行在地上。
以最狼狽的模樣,出現在我眼前。
14
北狄王不在了。
此時的父皇,不再是養尊處優的「惜命侯」。
他顫抖跪在拓跋宸的腳下,八年前的那件龍袍早已破爛不堪。
膝蓋和手肘處,因為剛才的拖行有了斑斑血痕。
「那些東西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是這個賤人要害我!」
火光燭天的北狄王城,我那父皇把頭都磕破了。
拓跋宸毫無反應!
是啊!
要他怎麼解釋。
自己錦衣玉食的宅院中,被搜出了出城的令牌,也被搜出了挖掘密道的圖紙。
而這一天,他卻像個孤魂野鬼一樣,在這王城游蕩。
大部分南唐俘虜逃走,拓跋宸需要給北狄一個交代。
同樣有嫌疑在身的我與父皇,今夜只能活一個。
剩下的那個,自然也成了籠絡其他南奴的工具。
我原本該死在那一晚的。
只要我那拼命求饒的父皇,肯冷靜下來理清思緒,隨便一個疑點都能要了我的命。
可顯然,他太怕了。
怕得像一條狗磕頭痛哭,怕得只會用最惡毒的話咒罵我。
見我拿著鋒利的匕首,步步逼近。
他嚇得腿都軟了,連滾帶爬地咒罵:
「李長樂,我李修怎麼能生出你這樣的孽障!
「你弒君殺父,背棄李家,背棄南唐,天不容你……」
我笑得流淚,狀若瘋癲:
「父皇,你咒我?」
可我的身上本就背負著南唐死去的百萬冤魂。
我不信!
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凄厲的詛咒!
看我步步逼近,他被堵在牢房角落,哭著跪著求饒:
「長樂,我是你父皇啊!我抱過你,我給你親手縫過粉色斗篷!
「你記得嗎!你記得嗎!那年你五歲,不聽話挨了你賢娘娘的罵,你把她的宮牌藏進斗篷,讓父皇再也不要理她……」
我手中的匕首終于開始顫抖:
「父皇,我記得!記得那件斗篷!」
下一瞬,我猛地抬起頭來,將那把匕首親自送進他的心口。
「我也記得尸骸遍地的南唐皇宮,記得無數被凌虐至死的皇家女眷,記得無數被殘忍屠殺的南唐百姓……」
君王死社稷!
父皇,八年了,女兒送您上路了!
那把鋒利的匕首,一寸寸插進他的心臟。
熱騰騰的血,流在我的手上。
窒息和疼痛讓他的眼睛都是恐懼,可他仍舊拼命掙扎:
「全我衣冠……請……全我衣冠……」
八年的體面。
八年的亡國恥辱。
一切都結束了!
明明該開心的!
我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整個人癱坐在地上,不顧一切哭了起來。
哭到鼻涕眼淚全都涌了出來。
哭到整個人近乎窒息,哭到整顆心都要碎掉了!
在身后部下跪地請求、將我誅殺的困局中。
眼睛薄紅的拓跋宸,將我輕輕擁在懷中,如同和一群鬣狗對峙的雄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