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負著亡國恥辱的父皇,卻揮舞著衣袖,幾乎扯著嗓子大喊:
「北狄王萬歲,北狄王萬歲……」
可他沒有喊到第三句。
煙火消失的那瞬,一支利箭破空而來。
又那麼遺憾。
只要再準半分,定能要了他的狗命。
一時間,刺客從四面八方涌來,與北狄守衛廝殺成一片。
這些偷襲的人,沒有受過專業的訓練,戰斗力并不強。
但他們毫無畏懼,靠著粗暴的刀刃,多殺一人便多賺一條命。
沒有多久,大部分人死于北狄守衛的刀下。
只剩為首的那人,依舊拼命廝殺。
他體型高大,身無甲胄。
在早已預知的敗局之中,仍以一柄沾血刀刃,迅速向北狄王沖去。
刀尖劃過北狄王的脖頸。
鮮血四濺,血流如注。
可落在地上的,不是北狄王的頭顱,而是那個南唐人持刀的整條手臂。
慶功的盛宴上,他是被一刀刀刮死的。
刮到血流滿地,刮到白骨森森。
他原有活命的機會,只要肯求饒。
從始至終,那人喊得只有一句話:
「南唐人在,國就不亡。
「南唐人在!國就不亡!」
我呆呆站在那里,任由這句話如雷鳴般響徹我的耳際。
所有的南唐舊臣和家眷,眼含淚光,紛紛沉默。
我沒有看到父皇的臉色,只看到他微顫的背脊。
也是那一刻,我緊攥拳頭發誓:
不逃了。
已經十二歲的李長樂,會在北狄好好活著。
但只要我能活著,就絕不是僅僅活著!
6
亡國第三年。
我留在了北狄王寵妃的身邊。
為找機會殺掉北狄王,我成為了一條聽話的狗。
學狗叫,學狗撿骨頭,學狗作揖……
每每如此,總能逗得年邁的北狄王,擁著妝容精致的寵妃放聲大笑。
我則恭敬跪在地上,安靜注視著寵妃頭上那支擺動的骨簪。
那支骨簪,由淑娘娘的脊骨做成。
北狄建國的第二年。
主張屠殺蒼梧六州的樞密使,死在了自己的宅院里。
整顆心被掏了出來,血流了一地。
沒有人知道,那個潔凈如白梅,眉眼溫婉的女子,是如何做到的。
也是那一年,無數被奴役的南唐人開始反抗起來。
在慘絕人寰的屠殺鎮壓中。
血流成河的蒼梧六州,重新升起南唐的戰旗。
我的淑娘娘。
南唐觀文殿大學士林延年之女林瑯禾。
以女子之身,換來了南唐的一束光。
可那挺直不屈的脊骨,卻被制成精美的骨簪,被北狄王用來取悅最寵愛的女人。
而那個女人。
就是陵都淪陷時,曾被父皇親手推出去的貴妃娘娘。
北狄王寵她。
天南地北的寶物,只要她想要,他便想辦法為她尋來。
更何況一個用來解氣逗樂的亡國公主。
是以,我在她身邊一待就是兩年。
兩年很短,卻能改變很多事情。
比如,重新獨立的蒼梧六州,于北狄瘋狂圍剿中屹立不倒,各地起義軍紛紛前往投靠。
再比如,陰險兇殘的北狄王,自詡豐功偉績,已逐漸被狂妄和酒色掏空了身體。
整整兩年,我一直尋找殺掉這匹草原狼王的機會。
直到亡國第五年。
已經十四歲的我,終于有機會服侍北狄王和貴妃用晚膳。
不等布菜,年邁的北狄王陰惻惻笑了出來:
「都說南唐皇后是第一美人,嫩得出水,可惜本王還沒嘗過。」
接著,他那道渾濁貪婪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這南唐公主的左臉雖毀,可這幾年愈發像她母親了。」
聽到北狄王的話,貴妃笑了。
可北狄王一走,一記惡狠狠的巴掌,便落在我的臉上。
在所有奴婢的注視下,一把匕首丟在我的膝前。
「賤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盤算什麼!想給本宮當狗,就親手劃爛自己的臉!」
她輕輕俯下身子,眼里是深刻的恨意。
「我倒要看看,我們南唐公主的脊骨,究竟被踩碎了多少!」
我們之間的距離是如此近。
近到我能看清她頭上那根骨簪的紋路。
近到我有足夠把握出手,用那把匕首要了她的命。
可我沒有。
北狄王沒死,我那賣國求榮的父皇沒死。
十四歲的李長樂,只能再次做回了聽話的狗。
冰涼刀尖觸碰臉頰的那刻。
貴妃想到什麼,突然咯咯笑出聲來。
她捏過我的下巴,抬手指向遠處練武場的北狄士兵們。
「李長樂,本宮突然后悔了!
「你這麼喜歡勾引男人,就得去你該去的地方。」
7
貴妃口中的「地方」,是北狄的軍妓營。
那里關押南唐的數百名女子。
她們曾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卻在這里,被北狄的禽獸們日復一日地凌辱和折磨。
路過練武場的那刻,貴妃卻改了主意。
因為——
她的死對頭拓跋宸,從陵都回來了。
作為北狄王的大皇子。
拓跋宸是最有能力繼承王位的人,卻也是最不得北狄王待見的兒子。
這些年,他因屢次諫言「妖妃誤國」,被北狄王忌憚奪權。只能親往陵都尋什麼寶藏圖,來緩和父子關系。
被送給拓跋宸的那天,他一身黑衣,滿頭小辮高束成捆,正在指揮士兵們用箭。
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僅瞥了我一眼,卻輕飄飄宣判了我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