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淪陷,父皇為保體面,親手把我獻給殘虐的敵軍。
只為討根針線,修補下他那件破舊的龍袍。
我緊攥他的衣袖,哭著求他不要拋棄我。
他一根根掰開我的手指,蹙眉訓斥:
「長樂,做人要體面,寧死別求饒。」
他保住了體面。
亡國十年,錦衣玉食,妻妾成群。
無數的皇家女眷卻被凌虐至死。
后來,敵軍要我親手弒父,以命換命。
他哭著跪著認錯求饒,我玩弄著手中的匕首,笑得暢快:
「父皇,您說過的——
「做人要體面,寧死別求饒。」
1
作為南唐唯一的公主,我是被父皇揪著頭發,親自拽到殿中央領賞的。
彼時的皇宮,已全數被北狄人占領。
南唐的皇家女眷如同獵物般,等待著被凌辱和屠宰的命運。
看我踉蹌倒地,滿殿的北狄人笑得直不起腰。
誰能想到:
淪為喪家之犬的南唐君王,為了討根針線縫補身上的破龍袍,居然把年僅九歲的女兒獻了出來。
可看清我的長相,笑聲卻戛然而止。
高坐于龍椅之上的北狄王,更是怫然變色,直接一腳將上前邀功的父皇踹倒在地。
只因他們盼望的南唐公主,是個很丑的姑娘。
或許連父皇自己都忘了:
他迫不及待想獻上的女兒,半月前因打碎玉簪,被他寵愛的貴妃親手劃破了臉。
「這就是你們南唐人的誠意?」
瑟瑟發抖的父皇,早已像狗一樣匍匐在地上,不斷叩頭求饒。
叩到一半,他忽然想到什麼,一把拽過身邊千嬌百媚的貴妃娘娘。
「貴妃花樣多……包大王滿意,包大王滿意……
「不夠嗎?不夠我還有……我知道那些女人都藏在哪兒,我全部獻給大王!」
在北狄人惡劣的哄笑中,越來越多的南唐女眷被押了上來。
教我舞劍的賢娘娘,陪我讀書的淑娘娘,還有半年前剛嫁入皇家的皇嫂……
蒼涼落日,血色都城。
北狄人蜂擁而上,女子痛苦凄厲的哀號聲響徹整個金鑾殿。
如愿換來針線的父皇,坐在一門之隔的殿外,心滿意足地縫補著他身上那件破舊的龍袍。
不知過了多久,門終于打開了。
先走出來的,是陪伴父皇十年的淑娘娘。
她是后宮最溫婉端莊的女子,潔凈如冬日綻放的白梅。
可如今,衣不蔽體,發髻盡散。
尸體遍地的金鑾殿前,她直直望著那個專心縫補龍袍的帝王。
最終做的,是顫手擦掉我的眼淚,把九歲的我緊緊護在懷中。
「好孩子,這是熙寧十五年。
「你要永遠記得,這是熙寧十五年。」
2
熙寧十五年,我只有九歲。
對經歷了國破家亡的孩子來說,卻再無天真可言。
這一年。
北狄鐵騎一路南下,以迅猛之勢攻破陵都。
我的父皇最重體面,說君王死社稷,說南唐子民寧死不降。
為這一句話,陵都的將士和百姓拿起刀劍和鋤頭,以血肉之軀抵抗;就連七歲孩童也上城墻投石放火。
可三天后,本決定以命殉國的父皇,卻親開城門跪降。
只因北狄答應他,讓他一生衣食無憂。
亡國之君的體面保住了,可南唐皇室女子的噩夢遠遠沒有終結。
她們被綁在柱子上,被壓在地上,由那些變態粗獷的北狄人享用。
半個月后,又像畜生一樣被趕到北狄王城,淪為北狄人肆意踐踏的奴隸。
而封為「惜命侯」的父皇,被允許穿著那件破舊的龍袍,在北狄過上了花天酒地的日子。
我的父皇是賣國求榮的昏君。
那年過五旬的北狄王,更不是個東西。
他知南唐女子最重貞潔,偏逼娘娘們穿上裸露妖嬈的舞衣,雙腳戴上金鈴鐺跳舞。
每每此時,我那善音律的父皇,就跪在旁邊奏樂。
北狄王興起,與將士們狂飲鹿血,撕了娘娘們的羅裙,隨地云雨。
穿著舊龍袍的父皇,則親手打水為他們擦拭,還不忘拍手恭維——
「大王真厲害啊!北狄將士們真威武啊!」
背負著亡國之恥的人,活著就是無盡的折磨。
九歲的我因為相貌丑陋,時常被殘暴的北狄人關在籠子里,逼我吃豬食取樂。
我試圖自殺,卻被人從水塘中撈了出來。
昏睡醒來,素來疼愛我的淑娘娘,一巴掌狠狠打在我臉上。
「李長樂,亡國之恨未報,你有什麼資格去死——
「我們拼盡全力保全你,你有什麼資格去死!」
3
后來的我學乖了。
任由那些北狄人惡意捉弄恐嚇,我不哭不鬧。
時間久了,他們竟也覺得無趣,便打發我去做苦力活。
也有其他奴隸,曾好奇我為何有如此大的轉變。
我撫摸著臉上的傷疤,不說話。
殘暴無常的命運中,死是一件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可如果你是所有人用命保下來的孩子。
你就不配去死。
我的皇嫂為了護我平安,死在了來北狄的路上。
人不如狗的折磨中,是娘娘們拼命護我平安,冒險偷藥為我治病,舍身求糧為我充饑……
背負亡國之恥,步步身逢死局,可她們從不曾放棄,一遍遍告訴我:
「活著!活著才能復國!」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
陵都雖然淪陷,可南唐卻不曾真正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