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動,悄無聲息地走過去,輕輕一推——
潭里濺起巨大的水花,大師兄還是反應過來了,拉我一起下了水。
我雙腿一纏,夾在他的腰上,兩手掐著他的脖子往水里按。
水面映出我猙獰的面孔,須臾又被攪碎,消失不見。
大師兄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面容被劇烈晃動的水波攪得模糊。
「夠了,不苦。」
第三道聲音插入進來,是老不死的。
我心中略有遺憾,慢慢松開了手。
這老不死的果然在看!
「不苦心真狠啊,手都沒抖呢!」
大師兄爬上岸,模樣頗有些狼狽。
我也不好看,剛換的衣服又濕透了,黏巴巴的。
「比不上你。」
「不苦,來祭壇一趟。」
老不死的聲音輕柔,但話語的內容卻讓我心中一梗。
我知道,小林死了。
大師兄朝我擠擠眼睛,滿臉幸災樂禍。
「周生,你再泡兩個時辰。」老不死的聲音淡了下去,「欺負師妹,該罰。」
大師兄撇撇嘴,又聳聳肩,「我這是在關心同門呢師父,您老歲數這麼大了,精力不足,可不得我這個大師兄照顧照顧師妹!」
「再多嘴,就加一個時辰。」
「得嘞,我閉嘴!」
大師兄慢悠悠地又走進池子里泡著。
我心情復雜,也不知道是在水里泡著還是去收尸,哪個來得輕松一點。
「師尊,我到了。」
衣服早就在來的路上風干了,搞得我像一條被曬了三天的腌魚,臭得招蒼蠅。
老不死的拂塵離了手,我抬頭一看,正插在祭壇正上方,中間串著一個腦袋。
說是祭壇,其實更像一個巨型的煉丹爐。
我聽見老不死的長嘆一聲,衣袖揮動,丹爐里飛出一枚朱紅色的丹藥。
「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呢?什麼體質都試過了啊……」
老不死的把玩那一粒丹藥,對我招了招手。
「不苦,來,吃了。」
6、
他笑著,好像那不是用一個無辜之人的生命練就的丹藥。
「這女子乃月魅之體,是極好的材料,不苦吃了對身體好。」
我不禁后退一步,雙手背在身后握成拳頭,聲音細如蚊吶:「我不吃。」
不得不承認,我是害怕眼前這個將我養大的男人的。
「別任性,還要師尊喂你嗎?」對方皺眉,不悅道。
我站在原地,低頭默默不語。
對方有些無奈,嘆道:「你這孩子,怎麼挑食呢!雖然失敗了,但師尊已經把有害的部分都剔出去了,不會害你的,來。」
他把那粒丹藥遞到我嘴邊,眉眼帶笑,若不是場景不對,便也是個溫潤俊美的道士。
「這麼大了還要師尊喂,看你下山了誰照顧你!」
雖然是這麼說,但看他的表情,顯然對我的「依賴」十分受用。
我的唇瓣抖了抖,終究張嘴含住了那枚丹藥。
指腹不經意擦過我的舌尖,又往里探了探。
「不苦,張嘴,師尊要檢查。」他的聲音莫名有點啞。
我擰眉,直覺不對,后退幾步說:「它都化了。」
老不死的那等神通,怎麼會不知道我有沒有吃下去——莫名其妙……
「好吧。不苦成大姑娘了,都不親近師尊了……」對方語氣失落,「但是,騙師尊可不行啊……」
我眼前一花,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便被扣住了腮幫子,在疼痛的驅使下張開了嘴。
一根手指挑開我的舌頭,在底下發現了沒有吞進去的丹藥。
我早在來的路上就服用了一種藥,讓丹藥不會在我嘴里化開。
「不苦,不乖。」
他淡淡斂眉,手指收緊,捏得我腮幫子生疼。
「師尊……不苦錯了……」
恐懼壓得我無法呼吸,眼淚不自覺流下,打濕了手掌。
「捏疼了?」他猛然松手,急忙問,「師尊看看……」
幾個烏青的手指印在我臉上十分明顯,我脫力跪倒在地上,哀求道:「師尊,我不想吃……」
「可是不吃如何成仙呢?」他蹲下來心疼地看著我,「不苦資質這麼差,更要補一補了。師尊想帶著不苦一起去仙界呢!」
現在絕對不能說什麼「不想成仙」,不然會進一步激怒這個瘋子。
「可是不苦都還沒有看過人間,仙界……」
反正眼淚不值錢,我嘩啦啦流著,小心翼翼地覷了眼對方。
「仙界和人間一樣嗎?」
對方一愣,顯然沒想到我會這麼問,而后嘴角勾起淺笑,「是了,不苦還未曾下山呢。」
他摸摸我的頭,又說:「人間極苦,仙界也不見得極樂,不苦須下山看看才好。來,把藥吃了,師尊允你下山。」
我竭力不讓喜悅表現在臉上,委委屈屈地把丹藥真正吞了進去。
這種藥,從小吃到大,我也變得麻木了。
流流眼淚示示弱就能得到我想要的,又何樂而不為呢?
7、
我如愿以償下了山,老不死的囑咐我順便找找失蹤已久的二師兄和三師兄,并且把大師兄留在山上砍柴。
山路陡峭,只有一條狹窄的盤山小路通往山下,旁邊就是萬丈深淵。
我倒是走慣了,閉著眼睛背身走也能下山。
「讓開,讓開!」
前方傳來驚慌的尖叫和凌亂的馬蹄聲。
我雙手一攀上了山壁,嘴里叼著的草被刮過的勁風吹得直往一邊倒。
要是掉下去了,給底下的惡鬼妖邪加加餐,也算一樁功德了。
我涼涼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想想又覺得不妥,又改為道一聲無量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