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荒謬啊,我竟然會愛上你。
「阿漁,你記不記得當初第一次見面,你躲在竹子后面,明明很害怕,卻肯跟我走。
「后來十五歲那年我教你讀書,你仰頭問我詩句,問我相思何意。
「那個時候,我就喜歡你呀。
「不應該這樣的……
「為何偏偏,偏偏你是她的女兒呢……」
書架上的書落下,那些被我偷偷夾在書中的,他寫的詩詞如蝶翅飛落在他的手邊。
那些說不出口的心事,轉瞬被復仇的火焰焚燒殆盡。
我忽然想起當初,夏日疏竹長影里,他一字一句教我念詩,我看他時走神,卻不慎被他敲了一扇子。
冬日我得了一場大病,大夫都說可能不中用了,是他半夜為我看著湯藥,硬生生熬了三日,不肯假手他人。
那十幾年的愛,全然是恨的伏筆嗎?恐怕他自己也分不清。
「哥哥……」
火并沒有燒起來,一盞燈油畢竟有限,不夠支撐同歸于盡的恨意。
這一聲哥哥,似乎將過往盡數翻篇。
李牧之靠著墻,笑得釋然:
「姜漁,你走吧。
「我沒有上鎖,不過是一道鐵絲纏著,刀砍就開了。
「我累了,不想恨你了。」
外頭的夜黑得如同死去一般,我推開門,卻有一位老太監靜靜站在外門。
那位內監已經見慣了生死,并不抬眼看我滿手的血和凌亂的衣衫。
似乎是見慣了內帷的腌臜事,他也并不好奇我與李牧之的情仇。
他只靜靜站在那里,像一尊泥塑的報信使:
「陛下急詔,宣夫人入宮。」
我將匕首收好,竟然無端生出坦然:
「公公稍等,我換身衣裳。」
「不必,別讓陛下久等。」
深夜召見臣妻,并不合時宜。
我跪在養心殿中,周圍靜謐無聲,只有幽暗的鮫燈燃燒時的稀碎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
蒼老的聲音在我頭頂,他的聲音依稀可以聽出病入膏肓的虛弱。
那位九ṱū́₌五之尊望著我的眼睛,久久地出神:
「你和她,真是像啊。
「連果決的性子,都如此像啊。
「朕喚你來,只想要你答應朕一件事。」
7
「夜深不便,貴妃娘娘那里請夫人留宿。」
當我恍惚著從養心殿出來,嘉貴妃身旁的侍女已經來請。
「夫人放心,最多不過兩日。」
侍女說得對,最多不過兩日。
因為第二天下午,皇帝殯天的喪音已經傳到了我的臥房。
然后是皇后悲痛而死,追隨先皇而去的消息。
裴國公夫人入宮陪侍,自然也傷心過度,不治而死。
嘉貴妃的手段如鋼刀,所過之處眾人無不跪伏。
我等了半日,沒有等來我的那杯鴆酒。
唯一放心不下的是趙墨,他會不會被我拖累。
黃昏時,有女官來請,說貴妃要見我。
我看她坐在鏡前,女武神卸了妝飾,也像個凡人了。
那位女武神一樣高不可攀,在敵軍中殺得對方片甲不留的嘉貴妃。
在扮成陛下引開敵人后,失蹤了一段時間。
民間議論她的貞潔,也夸贊她勇武。
更讓人津津樂道的,還是她和陛下如此伉儷情深,卻還是在她失蹤后納了賢妃。
攜手生死的帝王之愛,也不過如此。
有野史說她被山中的賊人囚禁侮辱,失了清白不說,還有了身孕。
尋到機會逃跑,嘉貴妃毅然拋下了那個才落地的孩子。
那個孩子不知男女,不知生死。
可是如果按照年歲,也同我一般大了,十八歲。
而李父看到我的第一眼,想說的不是我像賢妃,而是嘉貴妃。
京城靈驗的寺廟太多,李家為何偏偏選山隱寺立往生牌。
因為嘉貴妃一杯毒酒送走了李賢妃,李家自然恨我。
恨到想讓我入宮,母女共侍一夫。
恨到想讓我不貞不潔,背上罵名。
沉默良久,她開了口,話中的急切和不安像是金身裂開的一條縫隙,窺見里頭泥塑的凡胎:
「那夜他召你入宮,同你說了什麼?」
她口中的他,是先皇。
那日先皇掙扎著從床榻上起身,目光灼灼地看著我:
「姜漁,我想讓你答應我一件事。」
他并不自稱為朕。
那位九五之尊此刻像個普通的老人,嘆息著說這一生的憾事。
他說嘉貴妃并不如她看上去的那樣冰冷無情,她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那段噩夢一樣的過去,害怕賢妃替代了她的位子,害怕一日醒來自己不是在宮殿,而是在魔窟。
他說對不起她,所以哪怕她送來的湯藥有毒,他也愿意喝下。
我以為他疑心貴妃的貞潔,想從我這里問出我的身世,用那段不堪的過往來決定她的廢與立。
雖然貴妃娘娘不喜歡我,我也不愿意用這種最骯臟的方式報復一個女人。
皇帝卻請求我,無論貴妃如何問,只說我今年二十歲,父母是病死的。
在李牧之說出實情前,我就隱隱猜到了。
我曾經無數次想過母親會是什麼樣的人,但是回憶里卻是父親怨恨粗鄙的話:
「有一日找到你母親,哪怕她是天上的仙女,你也要把她拽下來。」
她不該愛我,我不怨她的。
我不該成為她一生的夢魘。
我垂下眼睛:ẗú₉
「陛下說笑了,姜漁本就二十歲。
「若說長得像就生出疑慮,賢妃與貴妃娘娘也有八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