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將軍。」他雙手叩于胸前。
我亦行了南朝的軍禮。
「我老了許多,你看上去還是與往日相同。」羌戎王嘆息,「也難怪,你死時也只有十九歲,威名赫赫的神將,其實不過是個小女孩。
「南朝皇帝眼盲心盲,若是當初跟了我走,結局想必會不同。」
我淡淡一笑。
「狄慕,我生前是南朝將軍,保國是我應做之事。
「但我如今已是鬼魂,人世間的紛爭,便再與我無關了。」
羌戎王低聲道:「也罷,今世到底是緣分不夠,若有來生……」
我沒有給羌戎王說完這句話的機會。
他是天命選中的人間君主,因此他懷著執念想要見我,我的魂魄便無法離開。
但現在,他已經見到了我,執念就此消解。
我化身于無形,奔入輪回道之中。
短短一生,雖青史留名,但困于情愛,到底是不值。
若有來生,我必定會活得比今生精彩。
09.【后來】
白翠突然感覺到,有什麼一直護佑著她的東西,就這樣消散了。
大概是沈將軍的魂魄吧。
這樣也好,她困了這麼久,總算能去投胎了。
只是可惜沒能看到李承煜的下場。
白翠沒有走,她留在紛亂的皇城里,收集著消息,知道了李承煜與陸柔的結局。
在城破后的第七日,羌戎王處理完了別的事情,終于騰出手,來見這個已經如喪家之犬的南朝皇帝。
他沒有空手上門,而是拎著一個快要斷氣的女人。
他拖著那個女人,走進他關押李承煜的地方,把女人扔到空地上。
李承煜看了一眼,呆住了。
那個女人斷了一臂,茍延殘喘。
是陸柔。
「就是這個冷宮妃子,不知從哪得了消息,知道孤對沈將軍有傾慕之心,于是夜里試圖來勾引孤。
「不過是相似的臉罷了,俗艷的嬌花,竟妄圖冒充塞外的寒梅。」
羌戎王不耐煩地抽出刀,砍下了陸柔的頭顱。
「南朝皇帝,你后宮中竟有這種女人,不會是你也戀慕沈冬,然后對著這種女人解渴吧?」
李承煜本已呆滯的臉上,再度浮現出痛苦的神色。
羌戎王羞辱完他,似乎也厭倦了。
「你這一生,輕信小人,害死良將,作為君王失了江山,作為男兒薄情寡義,實在是窩囊,不如盡快結束。
「我留下一杯酒,你等ťû⁵下自己飲了罷。」
羌戎王說完這句話便離開了。
李承煜在房間中,靜坐了很久。
外面都是羌戎王的士兵,他逃不出去。
面對注定的死局,李承煜咬破手指,在衣服上留下了罪己詔,然后飲下了那杯酒。
那杯酒里摻了牽機藥。
下人抬出李承煜的尸體時,他因痛苦緊緊縮成一團,七竅流血。
一代帝王,最終被扔去亂葬崗,被野狗分食。
后來,白翠離了京城,云游四方。
她老了,曾經清秀的容顏印上了歲月的痕跡。
人世間沒有什麼值得她留戀,于是白翠想著,不如殘生就此了卻吧。
決定了斷前,白翠突然想起來——沈將軍生前曾說, 塞外梅花很美。
她想去看看。
行了幾個月的路, 病了一場, 她總算到了塞外。
梅花果真很美,一叢連著一叢, 如云霞,似烈火。
白翠望著望著,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她拿起半塊殘損的玉佩,埋在樹下。
然后懸了一根白綾在梅花樹上, 將脖子套了進去。
突然, 身后傳來馬嘶聲。
一箭破空, 射斷了那根白綾。
白翠摔落在地,她嗆咳著, 看向遠處。
一襲火紅衣裙的女孩馳著黑色烈馬而來, 馬蹄下塵雪飛揚。
她看著淚流滿面的白翠, 道:「沒出息,哭什麼?
「莫不是被哪個男子辜負了, 想不開便來尋死?
「我們女兒家不輸男兒, 豈能為情愛所困。」
她從馬上伸出手:「上來, 我帶你去看更大的天地。」
白翠被她拉上馬,烏云騅長嘶一聲, 沖入了絢爛的梅林之中。
10.【史書】
在南朝皇城被羌戎鐵騎踏破的第十六年,塞北群山之中,匪首玉冬兒橫空出世。
她喜著紅衣,騎一匹迅烈無比的烏騅馬,酷愛梅花與烈酒,只搶為富不仁者的錢財, 分給窮人與災民。
狄慕親自率軍與她交手多次,未分勝負,最終, 封其為冬臨王, 在邊塞一帶, 不歸屬于任何一朝,只守護當地子民平安。
后來, 狄慕因病過世,其子即位,性情暴虐, 嗜殺取樂。
民生多艱之際,玉冬兒帶著五千匪兵殺入了京城,直取羌戎皇帝的首級, 為天下除了一害。
萬民請愿,求玉冬兒稱帝,然而玉冬兒擺擺手, 稱自己只會帶兵打仗,治理朝政她一竅不通。
她說完這話,又環顧皇宮:「而且這破地方, 我看了便煩心, 才不想久居其中。」
于是她又馳著烏騅而去,消失在京城之外。
自那之后,便是幾十年的亂世,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而她雖只在史書中留下了幾頁,卻永遠被后世引以為傳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