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神魄已被我剝離出來,握在掌心。
神魄離體的瞬間,他便成了一具腐爛的尸體,被驚惶失措的馬兒甩到地上。
野狗禿鷲伺機而來,對著尸體搶食。
他死了。
再也不會有從頭再來的機會了。
我毫無留戀地離開了戰場。
從一開始,此戰就必敗無疑。
排兵布陣圖是我篡改過的,半真半假。
臨行前,女孩子們按我的指示在飯食里下了瀉藥。兵將們還在床上酣睡時,毒針便已在他們的體內留下了致命的毒素。
神女此時此刻還在九重天之上閉目塞聽,對這里發生了什麼一無所知。
裴修遠,你從來都毫無勝算。
16
神降之日。
金霞滿天,絢麗如錦。
神女自九重天之上緩緩降落,環佩叮咚,腳踏流云,景象之綺麗璀璨,讓人雙目亦為之灼痛。
此時此刻,雙目緊閉的青姝聽不到一點外界的聲音。
自然也無法發覺,她身后成百上千個留影石正事無巨細地放映著她曾經做過的一切。
她在裴修遠的軍帳里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都被我用留影石記錄了下來。
「裴修遠,你若是再看她一眼,我就剜了她的眼睛,砍了她的腿,你只能看著我。
「不過是些見識粗淺的凡人女子,能為你的兵士洗衣做飯暖床,已經是她們此生最大的價值了,她們應當感激我才是。
「凡人不過都是些螻蟻,生而死,死而生,窮盡一生也不明白活著的意義,就算殺個干凈又能如何?」
……
原本,青姝正不耐煩地聆聽著凡人的心愿。
凡人胸無大志,許下的也都不過是些「希望年年有魚有肉țųₗ可吃」
「希望小黃狗的病好起來」這般的無聊愿望。
偶有稍大一些的愿望,也不過是「希望連中三元」「希望加官晉爵」。
無趣。
可是漸漸地,青姝卻驚出了一身冷汗。
因為接下來,她聽到的全部都是同一個愿望。
「神女去死。」
「神女去死。」
「神女去死。」
驚懼之下,再顧不得其他,她猛地睜開了雙眼。
睜眼的瞬間,光線和聲音一齊潮涌而來。
她看見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出離憤怒,他們吶喊著,聲音逐漸匯成一條洪流。
「殺了青姝神女!殺了她!」
「怎麼回事?你們都瘋了嗎?都給我閉嘴!」
青姝已然六神無主,不知所措。
可好戲才剛剛開始呢。
下一瞬,我捏碎了手中的神魄。
青姝頓時從喉間噴出一口血來,她目眥欲裂,鎖定了我所在的地方。
「你做了什麼?我的神魄為何在你手里?裴修遠在哪?」
看來,這一縷神魄雖然被放在了裴修遠身上,卻依然連著青姝的感官。
我彎起唇角,笑得像一只狡黠的小狐貍。
「死了呀。死得可慘了。」
青姝看起來又想吐血了。
她怒火中燒,卻沒有第一時間來找我的麻煩,而是警惕地望向天穹之上。
那是因為,神魄最大的用處并不是維系裴修遠的生命,而是隱匿氣息不讓天道發現他的存在。
而現在,神魄已碎,事已敗露,天罰將落。
烏云驟起,翻涌如墨。
青姝暗暗咬牙,想要硬抗這一道天雷,天雷卻遲遲未至。
等了又等,天雷不僅沒有落下,烏云反而隱隱有了散開的趨勢。
青姝仿若明白了什麼,神情一松。
眨眼之間,她已移步至我面前,抬手死死掐住了我的脖頸,神力壓得我動彈不得。
「連天道也愿意眷顧我,你拿什麼和我比?你到底是誰?誰給你的膽子跟我作對?」
盡管已經難以呼吸,我卻依然神色淡淡。
暗暗運轉著體內妖丹。
和此刻的青姝打,我毫無勝算。
但是至少,我還可以在黃泉路上拉個墊背的。
可下一秒,一道哀婉凄絕之聲劃破寂靜。
「天道不公,女子何辜?嚴懲神女!」
是云巧。
她面色決絕, 俯身跪拜, 做足了謙恭之態,語氣卻絲毫沒有退讓。
她呼喊著, 一聲又一聲。
和我一同走進軍營的女孩子們, 一個又一個地站了出來, 學著云巧的樣子跪拜在地。
她們呼喊, 她們訴說。
從她們的眼眶中落下的從來不是淚,是飽受欺辱的恨, 是歷經磨難的血。
她們以自己的方式反抗著, 吶喊著。
到后來, 從風燭殘年的老婦到垂髫之年的小孩全都跪拜在地,齊聲呼喊。
天道不公。
天道不公!
良久,天際的烏云重又聚集起來。
青姝見勢不妙, 轉身想逃。
天雷已然直直劈了下來。
一記天雷,碎了她的神骨, 也碎了她的自命不凡。
她趴伏在地, 只能貼著地面勉強挪動。
本就心神不穩, 刺激之下, 曾經死于她手的女子,一個個從她眼前閃過。
她嚇得胡亂揮動雙手, 尖著嗓子叫囂:
「我是神女!你們都給我滾開!我可是神女!」
我饒有興味地看了一會兒。
忽然覺得,此時此刻, 死亡對青姝來說反倒是最好的結局。
我突然就不那麼急著殺她了。
我耐心地等到青姝的眼中恢復一絲清明。
溫聲道:
「三個月后,我會來取你性命, 你可要好好活到那一天啊,神女姐姐。
」
青姝愣怔半晌, 轉頭對上一雙雙飽含憤怒的眼睛時,才意識到了世間真正的可怖。
……
再見到青姝時,她已然滿身臟污, 精神錯亂,全身骨頭幾乎盡數折斷, 口中卻依然喃喃著什麼。
我凝神細聽。
她在說:「我是神女啊……」
我如約伸手穿透她的胸膛。
將那東西隨手甩在地上。
嘖。
好臟。
原來神女也是有心的。
沒什麼用。
下次別長了。
17
一切塵埃落定之后, 云巧希望我留下來。
和她一起,為了自己而活,也為了萬千女子的命運而活。
我仔細思量過后, 還是拒絕了。
無他,只是覺得疲憊。
作為一只狐妖,我還很年輕。
卻總覺得,好像已經活過了幾千年。
活得太久,太久了。
世事如白駒過隙。
轉瞬間,所愛所恨皆已成灰。
湖光秋月, 云舒霞卷。
我也已經看膩了。
又或許,是缺了一起看云、看月的人。
也曾遇上過一只活了一千多年的老狐妖。
她瞇起眼睛笑:
「你呀,還是太年輕,所以總以為眼前的一切便是一輩子。狐生哪有那麼多需要思考的問題?再痛再恨也是一樣地往前走。走多了, 就忘了。」
是嗎?
也許吧。
我獨自攀上高山, 明月高懸,四顧蒼茫。
萬物皆靜,唯寒鴉聲斷, 松風如濤。
我想,我還是忘不了。
永生永世,好像都忘不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