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姝驚得什麼都忘了。
她一手指著我,氣得聲音都在顫抖。
「她還活著?裴修遠,你在騙我!」
「不是的。對、對不起,其實是我認錯人了。」
我笨拙地白著一張臉撒謊。
裴修遠心口霎時刺痛,一片酸澀。
終究是,辜負了太多。
他將我護在身后,柔聲道:
「小白,別怕。我們不必再藏著掖著了。
「從前種種,是裴某鬼迷心竅,行差踏錯。青姝,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但我希望你尊重我的選擇。
「小白是我一生所愛之人,我已立下誓言,此生定不負她。」
青姝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顫聲道:
「你要這種不知哪來的狐媚子也不肯要我?裴修遠,我是九天之上唯一的神女,你敢負我?若非我不愿,你的命也該是我的!」
裴修遠卻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抹嫌惡。
「我的命是懷瑾的。若不是她,我早已化作一抔黃土,與你何干?」
「懷瑾懷瑾……你為何還對她念念不忘?要我提醒你嗎?她死了!死在你我手中!」
「夠了!」
裴修遠怒喝一聲,而后深吸一口氣,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你走吧,我們不必再見了。」
青姝沉默佇立良久,忽地攥著裴修遠的衣角聲淚俱下,脊背隨著抽泣輕輕顫抖。
「若是……若是我死在神降之時,你也會像現在這般毫不關心嗎?裴修遠,你的心是鐵做的嗎?」
裴修遠蹙起眉,語氣卻十分篤定。
「你不會的,天道不會讓你死的。」
「好……好,我記住了。裴修遠,既然如此,你我從此,恩斷義絕!」
青姝最后剜了我一眼,失魂落魄地轉身離開。
我知道她想做什麼。
活人是永遠比不過死人的。
事到如今,她只想用一次假死來翻盤。
可惜,她的計謀永遠也無法成功了。
我不會讓裴修遠活到那時候。
不過,作為補償,我倒是愿意幫青姝假戲真做,助她真正死在那一日。
15
神降前一日。
裴修遠領著大軍,趁夜色掩護逼近敵方陣地,直指布防最薄弱之處,力圖打敵軍一個措手不及。
號角聲驟響,刀光劍影交織。
不承想,敵方反應極快,迅速集結反擊,絲毫不落下風。
裴修遠心下已有幾分不安。
這時,卻見沖殺在前的兵士大多動作遲緩,反應不及。更有甚者捂著腹部倒地不起,被踩踏致死。
裴修遠心中咯噔一下。
營地的餐食被人動了手腳!
電光石火間,他即刻下了判斷:
「全軍聽令,立即撤退!」
可下一瞬,他猛地抬頭。
只見一道纖細的身影被五花大綁,從敵軍之中推了出來,發絲凌亂,面若金紙,模樣十分可憐。
「裴將軍可識得這人是誰?」
敵方主將撫掌大笑。
「常言道,英雄難過美人關。裴將軍若是愿意在此地自戕,我便把這美人還給你,如何?」
裴修遠面色鐵青,不置可否。
正僵持間,我半垂眼簾,淡淡開了口:
「自古忠魂歸戰場,豈可廢于兒女情長?小白雖然沒用,但也絕不會拖累將軍!」
說罷,我毅然撞向橫在我面前的利刃。
卻在即將見血時被人攬著腰抱上了馬。
原來,是裴修遠在那一秒發了瘋一般,一連挑開數個士兵,向著我沖了過來。
風在耳邊呼嘯。
一如曾經,鬢邊白梅,揚鞭策馬。
「誰教你做的這種傻事?當本將軍救不了你嗎?」
裴修遠咬牙切齒,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見我呆呆地看著他,又軟了語氣。
「好了,小白,安心,我不會讓你死的。」
哦。
可我會讓你死的。
下一瞬,裴修遠口中溢出鮮血,驚愕而茫然地低下頭。
我的手已經穿透他的胸膛。
心臟灼熱而有力地在我手中搏動。
又在我手中,化作齏粉。
鮮紅的血濺在我的臉上,襯得臉色愈發蒼白如紙,眉眼愈發黑沉如墨,如話本里索命的鬼魅一般,濃墨重彩,妖異綺麗。
聽聞人間最痛,不過是失而復得,得而復失。
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讓他在失而復得之時,去死。
我綻開笑臉,溫柔地拂開粘在他臉上的發絲,輕聲呢喃:
「將軍,痛不痛啊?是不是比姐姐死的時候還要痛啊?」
裴修遠本就是個活死人,沒了心臟也不會立刻死掉。
真正支撐他活下去的,是神女留在他體內的一縷神魄。
盡管如此,裴修遠也已經難以說出一句完整的話,艱難地吐字:
「你……不是懷瑾……為何?」
「為何?姐姐什麼也沒有做錯,她枉死之時,你怎麼不問一問這天道為何?哦,我忘了。她是因你而死啊!裴修遠,你一個既得利益者,又怎會去問一句為何!」
裴修遠面露痛色:
「是神女的意思……那些事……并非我所愿。」
「非你所愿?你若當真不愿,誰能強迫你活到現在?神女將姐姐鞭打至死,你可曾對她說過一句重話?千萬女子因神女一句話淪為兵將隨手褻玩的物件,你可曾阻止過一次?
「裴修遠,你總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好像什麼事都是別人逼著你做的。可我告訴你,你的沉默就是站在加害者的那一邊,暴行發生之時,袖手旁觀與加害者同罪!」
言盡于此。
我淡漠地注視著裴修遠,收攏手指。
裴修遠隨著我的動作發出如野獸般的慘叫聲,最終歸于一片靜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