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是愣住了,胡亂點了下頭便匆忙離開。
背影還有幾分倉皇逃竄的味道。
可若他回一次頭就會發現,我的臉上哪還有半點傷痛。
怎麼會委屈呢?
此刻的他越是心懷歉疚。
今后就越是愛我入骨。
死在我手里的時候,才能痛徹心扉。
12
幾日后,軍隊接連吃了幾場敗仗,退無可退。
已經不能再輸下去了。
若是從前的裴修遠,或許還有帶領軍隊破釜沉舟,與之一戰的勇氣。
可人一旦有了退路,便會變得無比惜命。
裴修遠沒有將時間用在與將士商議作戰計劃上,反倒是求到了神女那里。
「青姝,我不能再輸了。你知道我從不輕易求人,只有這次,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你是神女,于千里之外取敵方將領首級,對你來說也只是動動手指的事,一旦敵方陣前失帥……」
裴修遠滔滔不絕地說著。
全然沒有注意到青姝已經沉默了許久。
「我不能做這種事。」
裴修遠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你……你不肯幫我嗎?」
「不是的,裴修遠,我不能干涉世間因果,先前是為了你,我才舍命做了那麼多,可是現在……」
青姝急切地解釋著。
裴修遠卻根本聽不進去,他退了兩步,避開青姝的手,冷冷地道:
「那麼現在也是為了我啊……你知道這場戰役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嗎?
「我是一國將領,征戰沙場便是我存在的唯一意義,若是這一次打了敗仗,我亦不會茍活于世!」
青姝臉色一白。
還想解釋什麼,裴修遠卻已經甩袖離開。
我藏在暗處,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青姝上一次為了救裴修遠,做得那般大張旗鼓,早已被天道盯上了。
再貿然出手,即便是神女也逃不過灰飛煙滅的結局。
我明白。
我等待已久的機會就要來了。
13
這天,裴修遠回到軍帳時,卻怎麼也找不到我的影子。
他翻遍了整個軍營,甚至挨個盤問兵將,依舊沒有找到我的半點蹤跡。
大戰當前,裴修遠本就心煩意亂,現下更是不安,獨自一人在帳內枯坐。
到了半夜,風雨交加。
軍帳里竟闖進一只小狐貍,原本油光水滑的赤紅色皮毛都給雨水澆了個透。
裴修遠赫然起身,目瞪口呆。
「小白,是誰把你欺負成這副樣子?你告訴我!」
「沒有人欺負我呀!將軍,你快看看這個!」
我化成人形,急切地從懷中掏出一個竹筒,倒出里面的絹紙。
裴修遠不解地展開紙張,瞳孔皺縮。
「這是……排兵布陣圖。」
圖上詳細地記錄了敵方軍隊的據點、戰術、兵力分布和進攻路線。
有了這些,便能對敵方的進退了如指掌。
在幾日后的大戰里反敗為勝也并非難事!
我的臉上沾著大片灰塵,雨水順著臉頰往下淌,手臂上還帶著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
瞧著分外可憐。
我卻渾然不覺,只是忐忑不安地開口:
「將軍,這個有沒有用呀?沒用的話,我Ṱū⁰再去偷一次!你放心,這次我一定能偷到有用的東西!」
裴修遠沒有回答,只是定定地注視著我,眼中微光閃動。
良久,他擁住我,把頭埋在我的頸窩,像尋到了人世間唯一的一處安心之所。
我聽見他的聲音在顫抖:
「為何要對我這麼好?」
我一愣,隨即笑了起來。
「我和將軍是結發夫妻,自然要對將軍好了。
「將軍近些日子總是愁眉不展,小白不想看見將軍皺眉頭。將軍,我到底有沒有幫上你一點忙呀?」
裴修遠喃喃地把「夫妻」二字在口中翻來覆去念了幾次,啞聲道:
「小白,能遇見你果真是我此生之幸。從此,我再不負你。」
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神女不肯相助。
一只無依無靠的小狐貍,卻能義無反顧地闖進敵營,只為他不再蹙起眉頭。
愧疚的蠶食,有時比明晃晃的愛恨更濃烈。
14
接連幾日,裴修遠都對青姝避而不見。
青姝等了又等,終于等不下去了。
她倔強地攔在裴修遠的軍帳前,任憑人來人往的兵士向她投去奇怪的目光。
無論誰來問,她只回答一句話:
「讓裴修遠來見我。」
裴修遠還是出現了。
他長嘆一聲:
「青姝,你這又是何苦呢?我已說過了,你我不必再相見。」
青姝頓時紅了眼眶,語帶哽咽。
「我不答應!裴修遠,你明知道我過兩日便要神降,出不得一點差錯,還這般欺負我!」
神降是已然傳承上千年的習俗。
神降之時,神女可與天道心念相通,聽取天下萬民的心愿。
這一習俗最開始或許還是有意義的,傳到青姝這里卻已經只剩下幾句「保佑風調雨順」的空話。
每一代神女都需要在神降前一日完全閉目塞聽,摒除一切雜念。
若是心存雜念,極易迷失本心,陷入瘋魔。
裴修遠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
他面色一僵,動作已不像先前那般抗拒。
不過,我又怎麼會給他安撫青姝的機會呢?
「將軍,是你回來了麼?」
我掀起帳簾,還不待看清帳外情形便莽撞地往外跑,眼角眉梢都漾著笑。
儼然是一副迫不及待去見心愛之人的少女懷春模樣,卻在看清帳外之人的瞬間失了血色,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