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世世。
我再也沒有保護姐姐的機會了。
3
大婚當日,我叼著新婚禮物往家跑。
我還沒見過姐姐穿婚服的樣子呢。
一定很美。
可轉過街角,我見到的卻不是鑼鼓喧天,而是一片血海。
新郎一家沒留下一個活口。
新娘不知所終。
顧不得什麼了,我化成人形。
拽住每一個過路的人厲聲詰問。
發出的聲音卻嘶啞不似人聲。
可人們個個行色匆匆,擺手不言。
過了許久,我才從幾個心善的老人那里拼湊出事情的始末。
新娘才剛下轎,忽而彩霞滿天。
神女翩然落下,卻是在抬手間血流成河。
她手持長鞭,將新娘打得遍體鱗傷。
這才居高臨下地勾唇一笑。
「你今日大婚,何等風光?但你可曾想過,征戰沙場的將士過得是何等水深火熱?
「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裴將軍血戰沙場,何曾知曉意中人竟在他戰死之日風光出嫁?你這般行徑,與豬狗何異?
「江懷瑾,我問你,你可知罪?」
姐姐身子孱弱。
那時已是出氣多,進氣少。
她嘴唇蒼白,卻是輕輕嗤笑一聲,道:
「荒謬。」
神女自然怒不可遏。
抓起姐姐,踏云去了城樓的方向。
老人嘆了口氣,面露為難:
「只怕、只怕江姑娘現在已經……」
等不及再聽,我不管不顧地往城樓奔去。
先前叼在口中的小紙包,從袖中滑落在地。
粉末撒了出來。
染了血,混了灰,又被人踩了幾腳。
變得臟污而泥濘。
這是我用兩百年壽命跟老樹精換來的方子。
又用了半年,湊齊十二味藥材。
熬煮四十九天,再磨成粉。
只要用這個,就能治好姐姐的眼睛了。
我想讓姐姐親眼看見這個世界。
想給姐姐看我化形的樣子。
明明,就差一點了。
4
姐姐死了。
她的尸體高高掛在城樓上。
婚服被鞭子抽得破爛了,似當空開了一朵血紅的曼珠沙華,招搖得凄冷又濃烈。
我發了瘋一般地沖上去,卻被神女留下的神力一次又一次地震開。
到后來,我已經分不清自己是不自量力,還是想用痛來記住這徹骨的恨。
人群在身后喋喋不休。
他們說。
姐姐沒斷氣的時候,還在一遍又一遍地求著每一個經過的人。
「我住在白花巷巷尾,我家有個小狗,還很小,我走了就沒人喂它了。好心人,求您幫幫忙。」
他們說。
被神女所殺之人,是沒有來生的,這姑娘不知是犯了什麼罪,才落得如此下場。
我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
我沒有姐姐了。
生生世世,再也不會有了。
姐姐以前閑來無事,給我念過幾本志怪小說。
書里說,狐妖都是沒有心的。
可是既然沒有心,為什麼這麼痛啊?
我死死按著心口。
恍然發覺自己已然淚流滿面。
看來,狐妖是有心的。
神女有沒有呢?
挖出來看看,就知道了吧。
5
神女下凡后幾日。
皇帝以神女青姝之名下令:
「所有閨中女子及笄之日,先得送入軍營,任人挑選。」
此去邊境,道阻且長。
我那時還沒怎麼和人類交流過。
講話又冷又硬。
走在我前面的女孩名叫云巧。
她臉色慘白,抖若篩糠。
我很輕地問她:
「你想嫁嗎?」
這甚至算是美化過的說辭。
如此任人挑選,又怎麼稱得上「嫁」?
云巧怔了會兒,用力點下頭去。
「當、當然。我們不過都是些沒見識的女人,能有這種奉獻的機會,應該高興……」
「那你抖什麼呢?」
「是啊,我抖什麼呢?」
云巧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
眼淚將將溢出眼眶又被匆忙抹去。
身旁的另一個姑娘抬頭看了一眼。
趕忙從袖中摸出一小盒珍珠粉,在云巧花掉的臉上抹了兩下。
「哎喲,哭什麼?
「來,這麼漂亮的臉蛋可不能給你哭丑了,是不是?」
我歪了歪腦袋:
「漂亮了,就不會痛苦了嗎?」
兩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對視一眼。
一齊沒了聲響。
許久,才訥訥地回答我:
「漂亮了,至少叫別人看了高興。」
我卻更加不解。
「我痛苦,為何還要叫別人高興?
「女子的苦難,難不成是他人的食糧麼?」
再也沒有人能回答我的疑問了。
不過,我需要的從來都不是答案。
我要的是公道。
我要的是殺人償命,一報還一報。
6
裴修遠把我帶回了軍帳。
狐妖的眼睛最是勾魂攝魄。
裴修遠做的第一件事,卻是用雪白的布條蒙住了我的雙眼。
我不解地眨了眨眼:
「將軍這是要做什麼?和我玩捉迷藏嗎?」
裴修遠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
嗓音沙啞:
「就這樣,我喜歡你這樣。」
我乖順點頭,迎合著裴修遠的動作。
心底卻宛若明鏡。
裴修遠會這麼做,當然是因為我這個模樣更像姐姐。
我和姐姐本就有六成相似。
蒙住雙眼后更是有了九成像。
姐姐死后,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姐姐和神女口中的「裴將軍」有什麼關系。
直到今天見到裴修遠,我才記起來。
有一次,姐姐獨自出門買胭脂時,遇上了一個登徒子。
他自稱什麼將軍,見姐姐美貌,非要求娶。
姐姐自然不答應。
他卻趁著姐姐眼盲,一路尾隨到了家門前,欲行不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