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會變戲法。
他把姐姐變成了錦鯉,又把祖母變成了烏龜。
我不知道他準備把我和娘變成什麼。
不過,我已經想到他變成什麼比較合適了……
我出生在甄家,十里八鄉最最守禮的甄家。
旁人提起我家,無一不敬服地豎起大拇指。
也許是因為這份佩服,我家人好像都有了神通。
祖母能變成烏龜,姐姐能變成錦鯉。
我一直很好奇,爹爹能變成什麼……
1
家里遣散最后一批下人時,爹很不滿意,他對著娘大吼大叫:
「你把丫鬟仆役都趕走了,誰來給我斟酒倒茶?誰來給我喂鳥養花?
「府上最近雖窮了,好歹也是永安伯后人,這樣寒酸不是平白惹人笑話?
「再沒錢,還有這座大宅呢!幾萬兩算什麼!」
祖母氣得發抖,她把拐杖用力砸在地上:「你安分些吧,我活著一日就要守住這座祖宅一日。等我死了,你再要怎樣我也管不著了……」
娘跪在祖母腳下認錯。
祖母淚流滿面:「你有什麼錯,錯的是我,是我沒養出一個好兒子!」
爹這時候才不情不愿地跪下,嘴里還嘟囔著:「再窮,也不差這仨瓜倆棗。把人都遣散了,誰來伺候那些花兒鳥兒?我那兩缸千瓣白蓮可是嬌貴得很!」
祖母張著嘴抖著手,一個字也說不出,娘趕緊撲上前去給她拍背順氣。
可是最后,爹還是贏了。
家里留下了兩個下人,丫鬟春喜負責照顧祖母,閑時再和母親一起灑掃、做飯、洗衣。雜役王伯負責照顧花草、看門、跑腿。
姐姐十二歲了,正好可以給爹斟酒、養鸚鵡。
「我好歹也是永安伯后人,出門總不能就這麼光桿一個吧?」
爹正好看到我,很嫌棄似的說:「也罷,二丫頭才九歲,打扮打扮也不像個丫頭,就給我做個童子吧。日常隨我出門,就叫……吉祥吧。」
娘勸爹:「二丫頭九歲了,跟著你出門,只怕不合適,女兒家……」
爹大手一揮:「婦人之見!才九歲,只做童子打扮,誰會知道她是我甄府的二小姐,是我女兒?」
爹隨便給祖母行了個禮,走了。
祖母捶著胸口痛哭:「我怎麼還不死呢!讓我活著看到這種不孝不賢的子孫!」
娘攬著我,冰涼的淚滴在我臉上。
2
今天天氣晴好,微風不燥。
爹一大早就讓王伯搬了桌椅去后院的湖邊,他想去釣魚了。
娘和春喜收拾了四個小菜,又溫了一壺酒,姐姐裝好食盒送到湖邊。
我提著鳥籠過來的時候,爹正愜意地躺在搖椅上,手中的魚竿微微顫動。
「嘿!大魚!」
爹猛地從躺椅上跳起來,撞倒了正在斟酒的姐姐。
「啊!」
「撲通!」
姐姐落水了!
我上前兩步,左右張望著準備找什麼來救姐姐。
爹提上一尾大魚,惡狠狠地瞪著我:「走遠些!這邊吵鬧,別嚇著我的鸚鵡。」
我一時間好像聽不懂爹的話了。
就這麼愣神間,姐姐的呼救聲越來越小了,她撲騰到了水深的地方,開始往下沉。
「撲通!」
王伯跑了過來,一躍跳下水。
菩薩保佑,姐姐被救了上來。
我撲上前,用力給她拍背,終于,姐姐咳出了幾口水,慢慢睜開眼。
她瑟縮了一下。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一旁,爹的臉色,比鍋底還黑!
王伯跪在湖邊,他只說了一句話:
「今天這事兒,小人日后絕不會提起一個字。」
可是,整個下午,爹都在滔滔不絕地說些大道理。
比如男女大防啦,男女七歲不同席啦,女戒女德啦。
祖母和娘冷冷地看著爹,他卻依舊口若懸河。
終于,祖母開口了:「依你看,這事兒該怎麼辦呢?」
爹不假思索道:「這個簡單。大丫頭已經十二了,女戒女德背得爛熟的,被外男碰到了,她自然該以死明志!」
「還有呢?」祖母仿佛吃壞了東西想吐似的按著胸口,皺眉看爹。
「女兒家麼,想死最好還是自縊或者絕食而死,這樣體面些。」爹考慮得還挺周全。
接著他又補了一句:「對了,大丫頭一死,我就去上報朝廷,若是能得一個節婦的稱號,就更好了。」
節婦我知道。
誰家出了個節婦,那本家可是能拿到每年六十兩銀子的,若是還有朝廷欽賜的貞節牌坊,本家連賦稅都能免除許多,這些爹時常念叨。
祖母一捶桌案:「甄自平,那可是你的親生女兒!」
「正因為她是我的親生女兒,我才對她如此嚴格要求,若是別人的女兒,哪怕她當街沽酒、倚門賣笑,我又何須在乎?」
爹說得義正詞嚴、大義凜然,娘在一旁低低啜泣。
她攬著姐姐,輕撫她的頭發呢喃著:「我倒寧愿她不是你的女兒。」
3
第二天一早,爹就催我早起。
「吉祥,快起來!隨我出門去。老爺都起了你還敢賴床?」
爹叫的是我作為童子時的名字,他叫得那麼順溜,仿佛我一直都叫吉祥,一直都是個童子似的。
不敢違拗,我趕緊爬起來做了童子打扮。
打開門,爹正心情頗好地站在門外逗鸚鵡,右手上還托著個白瓷大盤。
一見我,他隨手把鸚鵡架子遞給我,說:「走,去看看你姐姐,不,是去看看大小姐。
」
我低著頭,不屑地撇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