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聲音之中隱約已經可以聽出幾分慌亂與無措。
6
我迎著他的迫切目光,沉聲道:「是我將他活著帶出土匪洞,他意識朦朧間緊緊拽住我的手腕,說著此恩來日定會相報,還要贈我白玉纏枝竹節佩,可我并未收下。」
字字句句,皆是當日情形重現,我一語落下,他沉默良久,只是那緊攥的手泄露了他的心緒。
霍時錦知道的消息,定不會比這更詳細,尤其是那最后一句。
「白玉纏枝竹節佩……沒想到竟是你。」
只見他一步一步朝我走來,最終在距離我只有三步之遙的地方停下,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我的手腕處。
「你尋覓許久的海棠花胎記,其實只是因我習武留下傷疤,乳娘便為我紋上一朵紅色海棠,以作遮掩,當日我帶著面紗,而你身中迷香,意識模糊,便只記下了它。」
我朝著他走近了一步,靠近了幾分,側耳低聲道:「那今日就是你報恩的機會。」
他側過頭來看著我,滿眼復雜。
可下一刻他終是無力地揚了揚手,「都退出去吧。」
待眾人散盡,他的唇角微動,似是要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
我微微點頭,「多謝,你我之間兩清了。」
「你一直知道我在找你,為何緘默不言?又為何在霍時錦出現后只字不提,借機退婚?」他眉頭緊蹙,眼中悔意盡顯。
「我緘默不言是因為順手救人,當初并不想求什麼回報,借機退婚只是因為我對你無意,更厭惡他人安排我的命運。」
他臉上浮現出了幾分自嘲的笑,滿目蒼涼,沉聲道:「陸韶寧,若能重來,我定會珍視這段婚約,不會錯認她人……」
我轉身回了室內,將他留在院中,他獨自站了許久,而后離開。
室內那人雖負傷,卻不改揶揄之色,「沒想到堂堂弈王,竟認錯了救命恩人,也不知弈王對當年那個救他于危難的女子,是何等復雜的情意呢?」
「慎言,弈王即將要與丞相義女大婚了。」我打斷了他的話。
沒想到他竟搖頭輕笑,而后胸有成竹地道了句,「他二人的姻緣,不是你一手促成的嗎?恐怕還得謝一謝你這個媒人呢,只是真相對弈王而言,不免有些殘酷。」
他知道的比我想象得更多,身上更是籠罩著幾分神秘的氣息,我將藥瓶放在他的面前,警示道:「收留你一晚,明早離開。」
侍從將他帶到了客房,而我撿到了他遺留的令牌,上面的圖騰象征的是草原王族。
他果然不簡單。
次日一早,他竟然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我的面前,毫不客氣地說著外面守衛森嚴,得暫住幾天,然后便伸手問我要令牌。
「名字?」我抬眸看著他。
他悠悠坐下,「賀蘭卿。」
果然是賀蘭一族……
「十日后,我與隨行之人將會扮作商隊離京,或可捎上你一程。」他深邃的眉眼似乎早已洞察一切。
我確實有打算在近期私下離京。
「老皇帝病了太久了,快撐不住了,而靖安王也在漠北之地忍了多年了,這江山,終是要亂了。」他聲音緩緩,卻將如今局勢看得分明。
賀蘭王族,不可小覷。
7
在我和賀蘭卿離京的前夕,弈王府的下人竟然匆匆來報,說是弈王病了,昏迷中一直喊著我的名字,求我前去看一看他。
我立在窗前,出聲拒絕,「去請御醫吧。
」
在那些人走后,賀蘭卿搖頭嘆道:「理智果斷到極致,遇到你,大概是弈王的不幸。」
靖安王府功高震主,被打壓多年,蜷縮于漠北這一隅之地,老皇帝眼瞅著自己病重,生怕新帝彈壓不住靖安王府,這才想靠著這一樁婚事安撫住靖安王府,期望拖得數年時機,能讓新帝得以穩固皇位。
可惜,兜兜轉轉,成了今日局面。
而老皇帝想用一樁婚事來緩和與靖安王府的關系,已然太遲了,寬慰不了那些將士被寒掉的心,也無法阻擋我父兄的野心了。
次日一早,我與賀蘭卿一行人扮作商隊,離開了京都。
十里長亭處,我回眸看向皇都,我知曉不久之后,便會再度歸來。
我們于墨城分道,臨行前我將那令牌還給了賀蘭卿。
可他卻笑道:「先放在你那里吧,下次見面時再還也不遲。」
下次?
他揚鞭縱馬,已然離去,而我則繼續往北而去。
老皇帝終是沒能撐到弈王大婚的那一天,他駕崩的消息傳來,天下嘩然,人心渙散。
父王韜光養晦十載,等的便是今日。
老皇帝生前并未冊立太子,其諸子之中,并無帝王之才。
而今他陡然而去,留下遺詔,傳位于弈王。
弈王好書法詞賦之道,雖有才名,卻不是帝王之才,若逢太平盛世,做個閑散王爺自是最佳。
如今這個爛攤子,他無力回天。
大承王朝,氣數已盡。
登基大典還未舉行,靖安王府的大軍便已經揮軍而下,轉眼間,風云變幻,戰亂四起。
我亦領兵,隨著父兄南下。
一路勢如破竹,攻無不克,而父王不驚擾百姓,整肅軍隊,仁德待民,沿途更有各城主動獻降。
皇城被圍困的那日,入目盡是白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