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說出來,我父親顏面掃地,不知她們母子該有多麼得意。
我迎著她的希冀目光,緩步而入。
她有些急不可耐,連聲道:「君凝,你說呢?」
我看著父親,只低聲道:「全憑父親做主。」
這一句話,讓沈母神色驟變。
她以為多年婚約,我對沈歸鴻尚有情分,即便惱了他,也只是耍耍脾氣,哄一哄便好了。
她說有話單獨對我說,帶著我同去了側邊的園子里。
從前她的臉上看不見絲毫風霜,可這次再見,已有了歲月的痕跡。
她拉著我的手,低聲道:「我知道,那件事是我兒做得不對,委屈了你。你放心,在我眼里,只認你這一個兒媳。旁人,我都不認。」
我慢慢抽出了手,輕聲道:「伯母說笑了,沈歸鴻已娶了霍姑娘,她的衣冠冢葬入了沈家祖地,禮法上,她便是沈歸鴻明媒正娶的原配發妻,您此刻私下對我說不認,那當日為何又縱容了他的肆意妄為呢?」
「我兒太過心軟,他只是憐惜那霍姑娘還未出閣便已亡故,給她一個名分,讓她有埋骨安葬之地ţūⁿ。活著的人,終究是向前看的,哪兒能同一個死人爭呢?傳出去也是一樁笑話。」
她溫言軟語,話里話外卻是勸我吃下這碗夾生的飯。
「我知你有心結,日后沈家定會好好補償你的。」
她輕描淡寫,只當我在鬧一時的脾氣。
「我不愿意。」
「什麼?」聽見我的拒絕,她錯愕至極,下意識地反問著我。
「我說我不愿意嫁給沈歸鴻,我要退婚。」
「他不過是一時任性,何至于此?那霍凌霜已經死了。」沈母滿臉不解。
「在您的眼里,您的兒子自是芝蘭玉樹,世間無雙,即便是高門子弟中比肩他的也寥寥無幾,您便篤定我不會放下他。
所以當流言頻繁傳出,說他數度遠赴邊關,在那霍姑娘身邊大獻殷勤時,您也不曾管教分毫,那時候,您以及整個沈家,為何不曾想到他的身上還有一紙婚約?」
她一瞬間啞然失色,半晌才訥訥道:「是我……疏忽了。」
并非疏忽,而是她覺得沈歸鴻的風月傳言無傷大雅罷了。
我已懶得再點破。
心意已決,回到正廳時,父親也并未給他們留下顏面。
「衛家與沈家同出淮南世家,同氣連枝,才是共榮之道。今日因細枝末節,壞兩家姻親,來日只怕是兩傷局面。」
沈母還想以衛沈兩家在朝局勢來游說,可此事衛家上下已有了定論。
拿回庚帖和退婚書之后,他們離開了衛家。
可是離開時,沈歸鴻的眼底滿是陰鷙與不甘。
今日這婚,由不得他不退。
送客之時,他眼底泛著寒意,「衛君凝,你且等著,這還沒完,你們衛氏一族欠凌霜的,日后慢慢清算。」
我頓住了腳步,目光直視著他:「你確定你對那霍姑娘足夠了解?」
「當然,她忠勇無雙、果敢堅毅、光明磊落,在我心中,燦若驕陽。」
「若有一日,你發現她并不是你印象中那個模樣呢?」
我的話音剛落,他的語氣驟然轉冷:「凌霜已死,收起你的小肚雞腸,莫要再詆毀她。」
他拂袖而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淡定地撫著衣袖。
我不曾詆毀,我只是想說另有真相。
不知霍凌霜歸來之日,他又是怎樣一副面孔?
她沒有死。
活得好好的,卻再也擔不得他口中的果敢堅毅、光明磊落……
4
沈歸鴻派人去了邊境,他的執念是要為霍凌霜報仇。
他一心想拿到證據,證明是哥哥拖延不救,故意害了霍家。
可是他不知道,欽差奉天子密詔,早在一個月之前便趕往了玉寧關。
妄月峽谷慘敗的真相,很快就會有定論了。
我大安朝以三萬人馬對戰敵方燕國兩萬人馬,以多戰少,勝是意料之中,敗才是意料之外。
燕國此戰險勝,然而國內積貧積弱已久,已是元氣大傷,再也經不起戰爭消耗了。
我朝經此戰之敗,士氣大傷。
如今天下四國各據一方,大安與燕國再斗下去只能是兩敗俱傷,其他人坐收漁利。
而今兩國皆有停戰議和之意。
兩國和談,商定條約,承諾十年之內,再無干戈。
雙方都經不起戰爭的勞民傷財了,再打下去,只能是民不聊生、水深火熱。
停戰議和,乃大勢所趨。
沈歸鴻當堂上奏,矛頭直指兄長。
他在朝堂上公然說玉寧關之戰慘敗至此,是因兄長率領援軍卻拖延不救,故意貽誤戰機,公報私仇。
陛下降下圣旨,召哥哥回京。
他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入宮面圣。
回到衛家時,脫下盔甲,換上常服,閉門謝客。
朝野上下物議如沸,哥哥面圣之后便是這個樣子,閉門不出,形同禁足。
朝中有些人家也漸漸疏遠衛家,刻意保持距離。
我陪著哥哥在府中靜看流水,等一個終局。
連日來,與他手談數局,難分高下。
他說我的棋藝更勝往昔。
我與他坐得住,可有些人坐不住了。
沈歸鴻接連上奏,請求陛下將哥哥下獄,追究當日罪責,還霍家一個公道。
面對這樣的請求,陛下卻未駁斥,倒是助長了沈歸鴻的氣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