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剛剛那個玉瓶……」
她話音忽止,似是不想再掃我的興。
我隨口接話:「其實不用那麼麻煩,你知道我母親這幾年唯一想要的就是兒媳。」
池螢頓時露出慚愧的表情:「我很少出席京中宴會,不認識適齡待嫁的官家女子。」
我只好嘆氣:「母親中意的是你。」
「少爺放心,我知道你不情愿。」
過去這麼久了,她竟然還記得這一茬。
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我扯起假笑澄清:「我沒有不情愿。」
池螢臉上笑容頓時消失:「少爺……」
我重復:「說真的,我沒有不情愿。」
她頓時面露為難:「好吧,那看來只有我不情愿。」
真不幸。
我改主意了,奈何她沒改。
她不想嫁給我的心堅如磐石。
「開玩笑的。」我再次扯起假笑,「女人什麼的,耽誤我做官。」
12
為了緩解尷尬,池螢哪壺不開提哪壺,問道:「聽哥哥說最近戶部形勢不太好,你還好嗎?」
我勉強笑了笑,決定如實告知:「不太好,可能會成為棄子。」
池螢怔怔地看著我。
她本就聰慧,一下子便想通其中關節,因此臉色更差。
我無奈地笑:「運氣好還能留在京中陪母親過完壽辰,若是運氣不好,恐怕這個月就會被貶出京。」
池螢呆了呆,隨后輕聲安慰我:「倘若你真出什麼事,我一定常來看望夫人,你不用擔心家里。」
「何必呢?」聽見她這樣承諾,我心中情緒反而復雜,「你和池斐只是受了曾家一點點恩惠而已,何必讓自己被所謂恩情綁住一生?」
她搖頭:「不是的。夫人待我好,我心里的確感激。但我也是真心喜歡夫人。」
「我父親是商人,我母親是小販之女。
商人也沒別的本事,就是看人準,眼光好,會押寶。」我目不轉睛盯著池螢,「你哥自幼聰明,任誰都能看出來只要稍加提攜必有成就,我們曾家只是近水樓臺先得月,看似讓了小利,實則占大便宜。」
池螢仍舊搖頭。
她問我:「你還記不得小時候那個竹蜻蜓?」
當然記得。
萬惡的竹蜻蜓。
「那天我哭了很久,不是因為你搶走我的竹蜻蜓,而是因為我發現我護不住自己喜歡的東西。在那之前我一直覺得阿爹很厲害,他會帶外面最時興的頭花給我,會買布讓阿娘給我裁做漂亮的小裙子。我以為阿爹無所不能,結果連阿爹也護不住。」
池螢笑容苦澀,目光卻落在空處。
「少爺,你不知道,最開始竹蜻蜓沒了的時候,我覺得天都要塌了。可后來看到阿爹情愿自扇巴掌也不敢得罪你時,我才知道原來真正的天塌是這樣。」
她說得平靜,我心里卻涌起一陣心疼。
「阿爹以前總是很驕傲地跟我說,說老爺夸他馬車駕得又快又穩,老爺離不開他。他偶爾帶回家一些好吃的零食,也都是老爺賞的,夫人送的。」池螢扭頭看我,「我沉浸在阿爹阿娘給我編織的夢里面,以為世界就是這麼溫柔,處處充滿善意。直到見到你,阿爹的背一下子就佝僂下去了。」
她眼神中有迷茫:「我親眼見到他卑躬屈膝地討好你,終于明白,原來阿爹不是什麼厲害的大英雄,沒有誰離不開他,他只是一個看主人臉色吃飯的奴仆。
「因為你的出現,我的夢破了。也因為你,我發誓這輩子都要挺直腰桿活,絕不討好任何一個人。
」
我恍然大悟。
原來記憶中那個小姑娘生氣,氣的不是我。
而是卑賤如塵埃的自己。
「你以前愛說我巴結夫人,我不那麼覺得。在我看來,夫人付我工錢,我替夫人做事,天經地義。我做事做得格外上心,是因為夫人后來真心喜歡我,我也真心喜歡夫人,所以用心。不是報恩,也不是討好,是真心換真心。」
她說得誠懇,我無言以對,只小心翼翼為自己辯駁了一句:「我當時真沒想搶你的竹蜻蜓。」
池螢莞爾:「我知道。其實你沒做錯什麼,只是無意中傷害到了我這個窮人的自尊心。」
「說實話,我不怪你,也不討厭你。只是確實沒有喜歡過你。」她神情專注地凝視著我,「這些年你有多勤勉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不僅如此,我還知道你天資聰穎。雖然稍遜于我哥哥,但也是眾學子中的佼佼者,不然也不會在未及弱冠之齡便考中進士。你比很多人都厲害。」
「但努力歸努力,聰明歸聰明,這不代表我就一定會喜歡上你。情之一字,很多時候不是那麼功利的東西。我對你,確實沒有心動的感覺。哥哥說了,他會努力做官,讓我可以自由選擇自己想嫁的夫婿。」池螢語氣中有淡淡歉意,「很抱歉,少爺,你從來都不在我的選擇之中。」
話已經坦白到這個份上,我明白自己確實希望渺茫。
還沒來得及傷心,又聽到小廝來報父親病危的消息。
我如雷轟頂,狂奔到父親病榻前時,父親已奄奄一息。
13
我緊緊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指干癟而骨節突出,像是只剩下皮包骨,又像是被冬風摧殘的枯枝斷木,在空氣中搖搖欲墜。
我惶然不解:「怎麼會突然病得這麼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