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是因為五百兩銀子退的婚?」我大為不解。
池螢道是,說協議上有寫。
我心中羞慚,下意識替母親辯解:「你別怨我母親,她只是習慣花銀子解決事情。」
池瑩搖頭:「夫人至少光明正大,什麼事都擺到明面上講。」
她真是時時刻刻不忘維護母親,簡直比我這個親兒子還要盡心。
我放下擔憂,出口安慰她:「天下男人多的是。往后你哥出息了,你也能跟著嫁個好人家,任樂水算個屁。」
她聞言反問:「少爺可是不愿娶我?」
我正要說不,心底卻忽然閃過片刻猶豫。
竟真的短暫思考娶她的可能性。
隨即覺得自己瘋了。
娶一個處處跟自己做對的婢女為妻,不是瘋了又是什麼?
多猶豫一瞬都是對后半生幸福的不尊重。
自認為想清楚后,我與她對視,認真點頭:「不愿。」
她聽明白我的拒絕,輕聲說道:「我幫你。」
見她答應得爽快,我心里反倒冒出來些沒來由的苦悶,于是轉過身拍了拍欄桿,嘴里習慣性譏諷道:「什麼叫幫我?明明是幫你自己。否則嫁過來也是獨守空房的命。」
她站在我身后,語氣平靜地接話:「少爺所言極是。」
真是……
豈有此理。
不能嫁給任樂水,她傷心不已。
不能嫁給我,她……她欣然接受?
我心中更覺煩悶,渾身上下哪里哪里都不舒坦,想發火,卻又沒有由頭。
索性出府喝酒。
5
世人總是說,良人難覓,狐朋狗友卻不難尋。
我跟世人不一樣,不僅覓不到良人,連一起喝酒吃肉的朋友都沒有。
這些年來,科考做官像兩道枷鎖,層層疊加,一直沉重而無聲地壓在我肩頭。
我不敢放松,不敢恣意,唯恐讓父親母親希望落空。
如今熬得苦盡甘來,攢了滿腔情緒想發瘋,竟還是無處可去。
我心中茫然,四處轉悠,轉到酒肆買了一壺酒,咕咚灌下半壺,還剩半壺,然后抱著酒壺漫無目的地亂走,不知不覺走到了城郊處。
城郊青草霏霏,少男少女旁若無人依偎。
一對……兩對……三四對……
我數著數著,忽然瞧見一張眼熟的側臉,揉了揉眼,更覺熟悉,霎時心頭火起,一腳踹了過去。
「好你個任樂水,池螢還在為你傷心,你就在這里摟上了新人。」我酒過三巡,醉意蒙蒙,說話做事都比往常放肆許多。
年輕男子冷不防被踹倒在地,罵罵咧咧地扭過身。
果然是任樂水。
他見到是我,頓時偃旗息鼓:「曾少爺,你說這話也太沒道理。」
我握緊拳頭:「區區五百兩白銀……」
如何能與池螢相提并論?
池螢再不討喜,那也是我曾家出去的人,飽讀詩書,滿身富貴。
怎能被人這樣看輕?
任樂水愣了片刻,旋即冷笑:「曾少爺含著金鑰匙出生,不識人間疾苦,不知道五百兩是多少人一輩子也掙不來的財富。」
「那也不該……」我用力甩了甩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負心薄情……」
他身影一晃為二,二晃為五:「負心薄情?我說你們母子也真是有意思。一個拿錢砸人,一個罵人下賤。事都讓你們做完了,話也全讓你們說完了,真以為有錢就了不起?」
「最起碼我不會因為銀子而退掉指腹為婚的親事。」我拳頭想要揮出,卻被一雙手死死抱住。
池螢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授官在即,少爺還是不要惹事為好。
」
我茫然地轉過身:「他都有新歡了,你還護著他。」
池螢一張臉影影綽綽,看不清表情是笑是哭:「我不是護他,是擔心少爺你。」
我心中一喜,反手捉住她的袖口,咕噥道:「你別擔心,看本少爺替你出氣。」
說完這句,我再度轉身,對著空氣來了招大鵬展翅,然后徹底醉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一盆涼水潑在我臉上。
我睜開眼,又抹了把臉,看清楚站在眼前的是父親,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
他冷著臉:「先前的事還記得多少?」
「全記得。」我不敢隱瞞。
「好——好得很。」父親怒極反笑。
然后罰我在祖宗牌位面前跪滿三個時辰,反省自身。
我老老實實跪著,左思右想,冥思苦想,翻來覆去想了又想,想到頭痛欲裂,還是覺得自己沒有做錯。
6
不愿意娶池螢沒錯。
人總要為自己的幸福負責。
替池螢出頭沒錯。
池螢生在曾家養在曾家,她被看輕,丟的是我們曾家的顏面。
那我錯在何處?
我想不通,所以不認錯。
硬扛著跪了整整一夜,跪到天光泛起魚肚白,肚子咕嚕咕嚕亂叫喚。
「不爭氣的東西。」我低頭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然后身體一翻,改跪為坐,最后伸長了胳膊和腿,舒舒服服躺了下來。
剛閉眼,又被潑醒。
這一次是池螢。
同昨日相比,她今天簡直像變了個人似的,一點軟弱和脆弱都見不到了,眼睛里只余冰冷。
「曾長林,你任性能不能有個度?」
我任性?
我是為了誰?
見她不識好歹,我火氣噌地就上來了:「池螢你搞清楚……」
「我爹死了。」
我愣住。
池螢靜靜地看著我:「任樂水挨打之后心中不忿,但他拿你沒辦法,便去找我爹討要看病治傷的藥錢,我爹不愿意給,爭執時驚了馬,老爺從車里摔了出來,擦破些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