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隨著她的目光望了過來,夫人也驚呼:「秀珠,你的臉怎麼受傷了?」
我不想把今天的事說出來平白讓他們擔心,只說自己不小心摔倒了。
夫人幾人對視一眼,沒有多問,若無其事一般對著桌子上的肉大快朵頤。
其間我注意到,溫瀾一口沒有動。
我在心里嘆了口氣,知道他還在為我白天下跪一事生氣。
嚴肅的態度像是在質問我:「秀珠,你都沒有尊嚴的嗎?」
可是,我又沒有讀過孔子、孟子,我又不懂什麼君子氣節。
我只知道,沒有這個豆腐攤子,我們就活不下去。
越想越委屈,我也放下了筷子。
就在這時,溫瀾忽然起身。
「秀珠,跟我出來一下。」
17
這是我第二次單獨跟他出來。
只不過相較于上一次,這次我帶著明顯的心虛。
雖然我并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什麼,可是氣勢上不自覺便矮了他一頭。
究其原因,是我市儈、虛榮,如腳下淤泥。
他如空中明月高懸,觸不可及。
自古以來都是這樣。
人們對高潔、不屈、挺直脊梁的人稱贊,對逢迎、卑微、委曲求全的人唾棄。
所以溫瀾看不起我、厭惡我,也無可厚非。
我已經做好了被他說教的準備。
可我沒想到,剛一出去,溫瀾便回身,然后緊緊抱住我。
緊緊的。
「秀珠,抱歉,讓你受委屈了,都是我不好。」
他抬頭,眼圈還紅了。
隨即他從懷里掏出一盒藥膏,在我臉上細細涂抹。
我恍然才知,原來是他與我分開后特地去買的。
嗅著他身上雪松一般的氣息,與那晚我們相擁而眠時一樣。
我竟一時分不清自己心里是什麼感覺。
我如腳下污泥一般,市儈、虛榮。
可在某一刻,月光曾照在我身上。
我褻瀆過月亮。
18
自從上一次陸有才來砸了攤子之后,他便不再來找過麻煩,只是每次走到攤子前,總會冷嘲熱諷一番。
春闈將近,溫瀾沒辦法再來攤子旁給人寫字畫。
他怕我出事,便讓夫人每日隨我來攤子上。
夫人的繡工很好,繡品很受歡迎。
家里雖然少了一份賣字畫的收入,卻多了一份賣刺繡的。
我在前面賣豆腐,夫人就坐在后面刺繡,順便跟隔壁大娘大嬸聊街上的八卦——誰家的男人有隱疾,誰家的女人不檢點什麼的,聽得夫人紅光滿面,意猶未盡。
她還埋怨我:「秀珠,這麼好的地方你怎麼不早跟我說?!」
我無語。
分明是夫人自己起初不愿拋頭露面,現在倒是不在乎這些了。
老爺還在外面給人窩囊地打工。
不過得益于他的窩囊,他倒是沒被其他人針對,反而因為審時度勢抱大腿,被人收了當小弟。
不過錢依舊沒賺幾個。
寶珍也適應了如今的生活,她大部分時間都是一身男孩子的裝扮,在外面跟別家的孩子瘋玩,偶爾會來幫我做豆腐。
「秀珠姐,你說等咱們有錢了,你最想做什麼?」
自從上一次吃了一頓肉,她就跟在我后面叫我「姐」,我也叫她「寶珍」。
夫人和老爺也讓我改口,叫他們「叔」「嬸」。
可我總覺得別扭,便還保留著原來的稱呼。
寶珍說這話的時候,我正在浸泡豆子。
因為干多了活,手上裂了幾個小口,又加上天氣嚴寒,手上已經生了凍瘡。
我隨口敷衍她:「我沒想過,寶珍,你呢?」
「我要去吃天藏樓的烤鴨,點上一只最肥的,烤得油水順著表皮流下來,切成小薄片,金黃酥脆,蘸上白糖,入口即化。」
寶珍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口水,那表情,好像已經吃進去了。
夫人在旁翻了個白眼兒,嫌棄道:「你呀!就知道吃!」
我卻思索了一陣。
「其實不用等以后有錢了,且等兩日,我賣完這些豆腐便可以給你買。」
寶珍激動得從座位上跳起來。
「真的?!那烤鴨可是五兩銀子一只呢!」
聽到這個數額,我頓時一陣肉痛。
不過看到寶珍期待的表情,我還是點點頭。
「自然是真的。」
寶珍得到我的允諾,興奮得像猴一樣竄來竄去。
她主動幫我一起泡豆子。
「不能今天就去買嗎?」她問。
「不能。」我說。
「好吧……」
她垂下頭,望著我泡在盆里的手若有所思。
……
兩日過后,豆腐終于賣完了,但是答應寶珍的烤鴨卻沒買。
因為我收攤之時,一個身穿勞工服的小伙子匆匆趕來,大聲喊:「不好了!溫若昀溫相公出事了!」
19
老爺被勞工們抬了回來。
他暈著,牙關緊閉,臉色蒼白,身上有血跡。
聽說是搬石料時山上有石頭滾落,老爺運氣不好,被滾下來的石頭砸了個正著。
夫人聽聞噩耗,當場腿都軟了,被與她交好的大娘嬸子們扶回了家。
溫瀾也匆匆從讀書的地方趕了過來,只是寶珍卻不見蹤影。
很快,大夫也過來了。
一番診斷之后,大夫捋著山羊胡子皺眉。
「性命倒是無礙,只是傷得頗重,腿也斷了,需要好些藥材調理,不過這藥材可不便宜……」
「要多少銀兩?」夫人忙問。
大夫伸出一只手,六十兩。
六十兩,普通人家大半輩子也攢不下的錢。
但是我們家倒是能湊得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