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膽大的開口問道:「公子此舉,是何用意?」
顧蘭亭眼也沒抬,似笑非笑說:
「這兩日你們吵得我頭疾都犯了,索性將人給你們請來。」
「既然事關她的去留,不如你們當面商議,如何?」
原先還氣勢洶洶的一幫將士如今面紅耳赤,畢竟用一女子性命換取江左安寧,傳揚出去未免也太惹人嗤笑。
見他們面色躊躇,我將手中地圖在書案鋪展開來,指著江左,說:
「江左地勢平坦,水網密布,謝詔要做收復南方水土,必先攻下江左。」
江左民風淳樸,就連爭吵沒那麼多彎彎繞繞,有人把刀拍在書案,力道震得我手發麻,只聽他梗著脖子說:
「若是將你交出去,謝詔自然沒有理由攻打江左了。」
我抬起眼睛,盯了他片刻,直到他有些心虛地移開眼睛,我這才開口。
「坊間皆傳,我是你們三公子自幼訂過親事的女公子。」
「我不認識什麼謝詔,也不知道什麼謝夫人。」
「今日,謝詔能以我為挾,火燒江左戰船。明日,他便能指著你的妻女,說她們是被拐至江左的中原百姓。」
那人氣得雙目赤紅,怒斥道:「他怎敢?」
我注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說:
「他敢。」
在場諸位無人能夠反駁,所有人都知道謝詔所謂的尋找失蹤發妻不過是他設法攻打江左的幌子而已。
直到那人喘著粗氣也冷靜下來,我將地圖再次推至他們面前。
「謝詔并不善水,就連手下兵馬也多為騎兵。」
「江左雖戰事鮮少,但卻傍水而生。」
「水,才是江左的生機。」
我面不改色說:
「一場婚宴,殺他,足矣。」
8
嫁衣在我面前鋪陳開來,金線繡著的并蒂蓮栩栩如生。
那日之后,顧府燈火通明,大紅燈籠高懸。
人人皆知江左顧氏要結親了。
婚宴的拜貼送往天下各郡,就連謝詔收到后也答應前來觀禮。
于他而言這是契機,于我而言亦是如此。
以身做餌,織就一場鴻門宴。
起初我并不想連累江左百姓,可顧蘭亭說得沒錯,不論是否有我的存在,江左終究逃脫不了這一戰。
與其被動地將自己困陷于謝詔身邊,不如把自己與江左命運主動維系起來。
婚宴設在船舫,蓋頭將我的視線盡然遮住,拜堂時有人姍姍來遲。
絲竹之聲遮掩案桌下的劍拔弩張,我聽見謝詔落座的聲音。
他滴酒未碰,只是笑說:
「在下來遲了,還望三公子莫要見怪。」
顧蘭亭沒有回答。
謝詔也不惱,他開門見山說:
「尊夫人與我失蹤幾月的夫人身形相似,不知可否,掀簾而見?」
他身旁的侍從負手抽刀,下一瞬便傳來重物落水的聲音。
謝詔竟連表面都懶得應付,埋伏在船舫的刺客聞聲而上。
船舫猛地震晃,我扯開蓋頭,抓住窗邊木檐試圖站穩時,有人穩穩扶住了我的手臂。
「緊張什麼?」
顧蘭亭握了握我汗濕的手心,語氣頗有些懶散。
「打個京都送你玩玩。」
「倒也并非什麼難事。」
9
水上果然是顧氏的地盤。
即便謝詔有備而來,卻也不得不受制于江面。
他捂著受傷的手臂,卻越過與他纏斗的顧蘭亭,所經之處遍地血色,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說:
「和我離開。」
我被他單手拽著走向船頭,不遠處已有謝氏兵馬在岸邊接應,我眉眼低垂,平靜地從袖中滑出刀刃時,他若有所感,抬手側身,躲過后心。
血涌如注,原先受傷的手臂此刻已完全失力。
謝詔面色慘白,看向我的目光中閃過不可置信,還有轉瞬即逝的悔恨和苦楚。
他苦笑著說:
「棲音,你是當真恨我。」
恨?
這也能稱之為恨嗎?
我只是把他對我做過的事,也對他做了一遍。
我用手背抹掉臉頰上被濺上的血,彎眼朝他笑笑:
「你認錯人了。」
眼見顧蘭亭追了上來,謝詔不再猶豫,徑直躍入江中,血色登時蔓延開來。
有謝氏的人跳入水中打撈他們的主君,我取下船壁懸掛著的長弓,挽弓射箭。箭矢沒入江面,很快失去蹤跡,卻能看見有新鮮血色不斷染紅江面。
直到片刻后,有人將謝詔拖出水面,我遠遠站在船頭,看不清他的神色,只依稀看見他的肩胛尚有一支斷箭。
謝氏有人拿起淬火的箭矢,似是要射向船舫,卻被謝詔咳嗆著制止了。
顧蘭亭站在我身側,與我遠遠看著這一切,有些嘆惋說:
「可惜。」
船舫早已連夜涂抹防火的染料,我不知道謝詔為什麼沒有放火燒船,許是仍懷愧疚不忍傷我,抑或早已看出燒船不過徒勞無功。
但那些我都不在乎。
我收回視線,卻發現顧蘭亭的目光早已落在我的身上,有熹微映照他鴉黑的鬢發和眉眼。即便撞見我的目光,他也毫不避退,大大方方地迎視著我。
我不免想起前幾個深夜,被他抓包我偷偷練箭。
那時他從身后覆住了我的指尖,相觸的肩背似乎還能聽見源自于他的心跳震顫。
「有些仇必須由自己來報,卻未必要急于一時。
」
從懸崖墜下后,我的肩傷就一直沒有好全,本想偷偷練箭,在日后有機會一箭了結謝詔性命,未成想顧蘭亭竟然有所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