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說:「哎呦,這小女娘昏了大半月了都沒見醒來。」
「聽聞三公子為了她,不惜回絕了會稽魏氏的親事。」
「她該不會是三公子養在府外的外室,尋死覓活的,想要個名分?」
……好吵。
等我意識真正清明時,屋中早已沒了那些嘈雜的聲音。
三公子、會籍魏氏、外室。
我不太記得自己是誰了,只依稀記得我好像從很高的地方掉了下來,在水里飄了很久。
我以為自己死了,好像有個人負了我,我摸了摸心口,我原以為自己會很難過,但是好像并沒有。
是誰負我?
正當我怔愣走神之際,我聽見一陣輕微聲響。
有人撩起簾紗,衣白如雪,依稀聽見屋外有人喚他——
「三公子。」
見我醒來,他很明顯的愣了一瞬,旋即彎唇一笑,挑扇遮住唇角。
「你醒了?」
我下意識握緊了被褥下的碎瓷片。
這是我方才偷偷撿來的,用來防身以備不時之需的。
三公子很耐心地在等我的回答。
我緊了緊手心,只猶豫一瞬,啞聲問他:
「你,是我夫君嗎?」
那些丫鬟仆婦說,我是三公子的外室。
所以,便是他,負了我嗎?
他指尖一頓。
烏發傾瀉,他朝我俯身傾來,烏黑瞳子若有所思,眼底卻盛滿很碎亮的光。
他看了我半晌,忽而笑說:
「是呀,我就是你的夫君。」
4
碎瓷片卻抵在了他的頸處。
殷紅的血珠洇濕白瓷,我的手攥得很緊,被瓷片劃傷的血珠和他的血交融在一處,落在皎白衣襟上,顯得有些刺眼。
三公子微垂眼瞼。
他唇邊弧度未變,不慌不忙地問:「你要殺我。」
「為什麼?」
手腕有些抖,我昏迷了太久,以至于這樣簡單的動作,都讓我疲軟氣喘。
「我聽見下人說,你回絕了會稽魏氏的婚事。」
「她們說,我是你的外室。」
三公子未成婚。
他說他是我的夫君,便坐實了我的外室之名。
我不太明白為什麼我會甘心委身為他人外室,但我應當非常喜歡他。
喜歡到尋死覓活,喜歡到沒有名分,也甘之如飴跟在他身邊。
從高處而墜,于水中飄蕩。我雖不記得前塵舊事,也不記得他究竟對我做過些什麼,但我記得內心的痛苦、絕望,還有隨著渾身血液凝散開來的強烈恨意。
他負我。
……為什麼要負我?
三公子面色卻有幾分古怪。
他笑不太出來了,揚眉問我:
「那些人說,你是我的外室?」
按他話中的意思,便是我無名無分,連個外室都稱不上了。
痛意與恨意交織,手中碎瓷更近一分。
我嘗到了喉間切齒腥甜。
負心之人,沒必要心慈手軟的。
未等他再開口,我卻覺得心頭一窒。
眼前眩暈一瞬,我險些墜地。碎瓷片從他衣袖滾落下去,磕到地面,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三公子攥住了我染血的手,力道很重,根本不容拒絕。他將一枚藥丸塞進我的唇齒間,清苦的氣息登時蔓延。
門外哐當一聲,有丫鬟聽見動靜闖了進來,她看見屋中白衣染血,面色驚恐,手中水盆也砸了一地。
我伏在案幾上,冷汗浸透,無力地微闔上眼。
心口劇痛讓我難以呼吸,我只知道自己錯過了一次機會,一次報仇的機會。
有人卻牽起我的手。
傷藥被混在布巾里,他一圈又一圈替我纏好了手心的傷處。
聲音清淺。
「自然是該明媒正娶。
我好不容易搶回來的人,怎麼就成了他人口中的外室了?」
意識昏沉。
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我問他:
「你究竟是誰?」
他頓了一瞬,只輕聲說:
「江左顧氏,顧蘭亭。」
他的目光很深,像是意有所指。
「這一回,可別再忘記了。」
5
那日之后,我再醒來,發現那些嚼舌根的仆婦已經被顧府發落了。
但我依稀明白了那日似乎是個誤會。
江左顧氏,那是真正的名門望族。都說如今天下戰火滔天,生靈涂炭之下,唯獨江左獨善其身,全有賴于顧氏三公子的庇護。
我的身份不知怎麼就傳揚了出去,江左百姓生性愛熱鬧,無人不對高門大院里的秘辛感興趣。
口口相傳之下,我從外室變成了與顧氏三公子自幼有過口頭婚約的女公子。
家中遭逢變故,走投無路之下的孤女,卻與幼時竹馬意外相認,郎情妾意的話本一時之間流行坊間。
傳得就連我都快要相信了。
推開門,竹室空無一人,我本想尋顧蘭亭道謝。
大夫說,我心脈俱損,中毒已深,能活到現在已是奇跡。
我知道世間沒有那樣多的巧合和好運可言,我能活到今日,許是因為顧蘭亭給我喂下的那味藥。
但我卻沒有尋見他。
仆從替我指了路。街巷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嬉鬧間,卻都戴著面具。
聽聞這是江左的坊間習俗,游神祝禱,祈神降福。
火光ṭŭ̀⁴迸射,碎金般的火花登時炸開來,我瞧見那位霜雪般的白衣公子正站在江畔,推燈入水,花燈隨水漸漸漂遠。
火花落下的瞬間,我推開人群朝顧蘭亭走去,有人卻從身后扣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生疼。
我疼得皺眉,回首看去,只見那人面容被面具遮掩,目光中藏著驚訝、欣幸,還有一瞬即逝的欣喜若狂。